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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: 我本善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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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欒城 後集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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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26:12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八 歷代論二


【李固】

 

孔子謂顏子: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與爾有是夫。

 

用而不行,則何以利人?

 

舍而不藏,則何以保身?

 

聖人之于天下,理極於是而已。

 

陳靈公與其大夫孔甯、儀行父宣淫于朝,泄冶強諫以死。

 

《春秋》書之曰:陳殺其大夫泄冶。

 

君雖無道,而泄冶亦名。

 

以為無益於事而害其身,君子不為也。

 

李固立於順、桓之間,內無愧於其心,外無負於其人,東漢名臣,如固一二人耳。

 

然事有可恨者。

 

沖帝之亡也,固欲立清河王蒜,梁冀不従而立質帝。

 

質帝之亡也,固複以清河為請,與胡廣、趙戒同謀。

 

廣、戒懼而中變,固獨與杜喬爭之。

 

冀積怒憤發,策免固而立桓帝。

 

其後歲余,劉文、劉鮪謀立清河,冀遂誣固與文、鮪通謀,殺之。

 

吾竊怪固為三公,再欲立蒜而不克。

 

冀如豺狼,疾之如仇讎。

 

獨一梁太后知其賢,欲宥之而不能。

 

固雖貪立賢君,存漢社稷,勢必無成矣。

 

一舉不中,奉身而去,得免於禍,斯已幸矣。

 

再更大變,固守前議,遲遲不去,以陷於大戮。

 

則固之死,僅自取也。

 

不然,如固之賢,吾何間然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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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26:32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八 歷代論二


【陳蕃】

 

《易》曰:君不密,則失臣;

 

臣不密,則失身;

 

幾事不密,則害成。

 

是故鷙鳥將擊,必匿其形,非以智禦物,而事不得不爾。

 

謀未發而使人知之,未有不殆者也。

 

陳蕃將與竇武共誅宦官。

 

蕃自謂外従人望,內有德于竇後,事無不克,乃先事露章曰:臣聞言不直而行不正,則為欺乎天而負乎人。

 

危言極意,則群凶側目,禍不旋踵。

 

均此二者,臣寧得禍,不忍欺天。

 

今道路訩々,皆言侯覽、曹節、公乘昕、王甫、鄭贍養等,與趙夫人諸女尚書並亂天下。

 

若不急誅,必生變亂,傾覆社稷。

 

願出臣章宣示左右,令諸奸知臣疾之。

 

太后不従,聞者莫不震恐。

 

謀未及發,曹節等矯詔殺之。

 

時蕃七十余矣,聞難,將官屬門生八十余人,拔刃入承明門,攘臂大呼。

 

適遇王甫,甫收殺之。

 

嗚呼,天下將亡漢邪!

 

蕃一朝老臣,名重天下,而狷狂寡慮,乃與未嘗更事者比,幾乎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斯豈孔子所謂賢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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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28:19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荀彧】

 

荀文若之于曹公,則高帝之子房也。

 

董昭建九錫之議,文若不欲,曹公心不能平,以致其死,君子惜之。

 

或以為文若先識之未究,或以為文若欲終致節於漢氏。

 

二者皆非文若之心也。

 

文若始従曹公於東郡,致其算略,以摧滅群雄,固以帝王之業許之矣,豈其晚節複疑而不予哉!

 

方是時,中原略定,中外之望屬於曹公矣,雖不加九錫,天下不歸曹氏而將安往?

 

文若之意,以為劫而取之,則我有力爭之嫌,人懷不忍之志,徐而俟之,我則無嫌而人亦無憾。

 

要之必得而免爭奪之累,此文若之本心也。

 

惜乎曹公志於速得,不忍數年之頃,以致文若之死。

 

九錫雖至,而禪代之事,至子乃遂。

 

此則曹公之陋,而非文若之過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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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28:42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賈詡上】

 

曹公入荊州,降劉琮,欲順江東下,以取孫氏。

 

賈詡言於公曰:公昔破袁氏,今收漢南,威名遠聞,兵勢盛矣!

 

若因舊楚之饒,以饗吏士,撫安百姓,江東可以不勞眾而定也。

 

公不用其計,以兵入吳境,遂敗於赤壁。

 

夫詡之所以說曹公,則李左車之所以說淮陰侯,使乘破趙之勢,傳檄以下燕者也。

 

方是時,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。

 

國險而民附,賢才為用,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。

 

而曹公以劉琮待之,欲一舉而下之,難哉!

 

使公誠用詡言,端坐荊州,使辯士持尺書結好于吳。

 

吳知公無併吞之心,雖未即降,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。

 

方是時,劉玄德方以窮客借兵于吳。

 

吳既修好於公,其勢必不助劉,而玄德因可蹙矣。

 

惜乎謀之不善,荊州既不能守,而孫、劉皆奮。

 

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陰侯哉!

 

其後公既降張魯,下漢中,劉曄勸公乘勝取蜀,曰:劉備,人傑也,有度而遲,得蜀日淺,蜀人未附也。

 

今舉漢中,蜀人震駭,因其震而壓之,無不克也。

 

若少緩之,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,關羽、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,蜀人既定,馮險守要,不可犯也。

 

公不従而反,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。

 

夫玄德之賢,過於仲謀。

 

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,而曄欲以虛聲下玄德,其愚智蓋以遠矣。

 

彼曹公不用曄計,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!

 

春秋之際,楚子重伐鄭。

 

晉欒武子救之,遇於繞角。

 

楚師還,晉師遂侵蔡。

 

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。

 

晉群帥皆欲戰,智莊子、範文子、韓獻子謂武子曰:吾來救鄭,楚師不戰,吾遂至於此,既遷戮矣。

 

戮而不已,又怒楚師,戰必不克,雖克不令,若不能克,為辱已甚,不如還也。

 

遂全師而歸。

 

夫兵久於外,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,我怠彼奮,敗常十九。

 

古之習於兵者,蓋知之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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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29:02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賈詡下】

 

用兵之難,蓋有怵於外而動者矣。

 

力之所及,而義不可,君子不為也;

 

義之所可,而力不及,君子不強也。

 

魏文帝始受漢禪,欲用兵吳、蜀,以問賈詡。

 

詡曰:吳、蜀雖蕞爾小國,依阻山水。

 

劉備有雄才,諸葛亮善治國,孫權識虛實,陸遜見兵勢,據險守要,泛舟江湖,皆難卒謀也。

 

用兵之道,先勝後戰,量敵論將,故舉無遺策。

 

臣竊料群臣,無權、備對,雖以天威臨之,未見萬全之勢也。

 

帝不能用,遂興江陵之役,士卒多死。

 

是時帝始受禪,欲以武功誇示四方,貪得幸勝,未暇慮兵敗勢屈之辱也。

 

魏多謀臣,蓋必有知之者矣,然皆莫敢言。

 

詡能言之,可謂不怵於外矣。

 

晉未苻堅擁百萬之眾,恥吳會之未服,欲一舉下之,而不知晉之無釁。

 

謝安乘苻堅之敗,知中原之蕩析,而不知江南之微弱,勢必不能成大功。

 

故苻堅至於失國,而謝安至於喪師。

 

二人者皆恥不若人,怵於外之患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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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劉玄德】

 

事固有當作而不可作者,智者論其公私,權其輕重,而可否可決也。

 

蜀先主之於關羽,名雖君臣,而義則父子也。

 

先主入蜀,而羽攻曹仁於荊州。

 

吳乘其敝,羽以敗死。

 

先主欲為羽報仇,義不可已也。

 

然吳、蜀之于魏,國小而兵弱,本以季漢君臣之分,締交相親,與魏為敵,則報仇之義,其公且重者在魏也。

 

釋魏而事羽之怨,則為失所先後矣。

 

先主之在白帝也,吳之君臣懼而乞和,若以仇魏之重,俯而従之,義無不可也。

 

先主念羽之厚,拒而不許,君臣之義則至矣。

 

至於奮不慮害,兵敗而繼之以死,忘兩國之大計,而徇一夫之遺念,則未為得矣。

 

諸葛孔明有言:法孝直若在,必能止君此行,雖行亦必不至於敗。

 

然則孔明亦自以伐吳為失計矣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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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孫仲謀】

 

任人莫難於托國。

 

漢武帝因文、景富庶之後,虐用其民,厚自奉養,征伐四夷,幾喪天下。

 

逮其晚歲,托國于霍光。

 

光知用兵之害,罷均輸榷酤,與民休息,而天下複安。

 

凡武帝之所以得稱賢君者,惟用霍光故也。

 

蜀先主知嗣子之暗弱,舉國而付之諸葛孔明。

 

孔明又發李嚴、楊儀,援蔣琬、費禕而授之。

 

雖後主之不明,而守國三十餘年,君臣相安,蜀人免於塗炭之患,過於魏、吳遠甚。

 

吳大帝方其屬任賢將,抗衡中原,曹公憚之。

 

及其老也,賢臣死亡略盡,喜諸葛恪之勁悍,越眾而付以後事。

 

闥其用兵勞民之後,繼起大役,兵折於外,既歸而不能自克,將複肆志于僚友。

 

恪既以喪其軀,而孫氏因之三世絕統,吳、越之民陷於炮烙之地,國隨以亡。

 

彼以進取之資用進取之臣,以徼一時之功可耳,至於托六尺之孤,寄千里之命,而亦屬之斯人,其勢必至是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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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晉宣帝】

 

世之說者曰:司馬仲達之于魏,則曹孟德之於漢也。

 

是不然,二人智勇權略則同,而所處則異。

 

漢自董卓之後,內潰外畔,獻帝奔走困踣之不暇,帝王之勢盡矣,獨其名在耳。

 

曹公假其名號,以服天下,擁而植之許昌,建都邑,征畔逆,皆曹公也。

 

雖使終身奉獻帝,率天下而朝之,天下不歸漢而歸魏者,十室而九矣。

 

曹公誠能安而俟之,使天命自至,雖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紂,何以加之!

 

惜其為義不終,使獻帝不安于上,義士憤怨于下,雖荀文若猶不得其死,此則曹公之過矣。

 

如司馬仲達則不然。

 

明帝之末,曹氏之業固矣。

 

雖明帝以淫虐失眾,曹爽以驕縱得罪,而顛覆之形未見,天下未畔魏也。

 

仲達因其隙而乘之,拊其背而奪其成業,事與曹公異矣。

 

漢武帝之老也,托昭帝于霍光。

 

昭帝尚幼,燕王、蓋主有篡取之心,上官桀、桑弘羊助之,此其禍急於曹爽。

 

霍光內斃燕、蓋,外誅桀、羊,擁護昭帝。

 

訖,無驕君之色。

 

及昭帝早喪,國空無主,迎立昌邑。

 

昌邑不令,又援立宣帝。

 

柄在其手者屢矣,然退就臣位,不以自疑,中外悉其本心,亦無一人有異議者。

 

以仲達擬光,孰為得之邪?

 

然光猶不足道。

 

蜀先主將亡,召諸葛孔明而告之曰:嗣子可輔,輔之;

 

如其不才,君可自取。

 

複語後主:汝與丞相従事,事之如父。

 

後主之暗弱,孔明之賢智,蜀人知之矣。

 

使孔明有異志一搖手而定矣。

 

然外平徼外蠻夷,內廢李平、廖立,旁禦魏、吳,功成業定,又付之蔣琬、費禕,奉一昏主三十餘年,而無纖芥之隙。

 

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。

 

故人患不誠。

 

苟誠忠孝,舜之于父母,伊尹之於太甲,終無間然者。

 

自仲達之後,人臣受六尺之寄,因而取之者多矣。

 

皆以其地勢迫切,置而不取,則身必危,國必亂,至自比騎虎不可複下,此亦自欺而已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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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晉武帝】

 

立嫡以長不以賢;

 

立子以貴不以長,古今之正義也。

 

然堯廢丹朱用舜,而天下安;

 

帝乙廢微子立紂,而商以亡。

 

古之人蓋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。

 

得已而不已,不得已而已之,二者皆亂也。

 

子非朱、紂,而廢天下之正義,君子不忍也;

 

子如朱、紂,而守天下之正義,君子不為也。

 

漢高帝始謂惠帝仁弱,欲廢之而立如意,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,則寢廢立之議而用平、勃。

 

平、勃皆賢,而權任均,故惠帝雖沒,產、祿雖橫,而援立文帝,漢室不病也。

 

武帝既老,知燕王旦、廣陵王胥之不可用也,廢之而立少子,任霍光、金日磾、上官桀、桑弘羊以後事。

 

當是時,昭帝之賢否未可知,而四人枉直相半也。

 

幸而昭帝明哲,霍光忠良,桀、羊雖欲為亂而不遂。

 

其後複廢昌邑,立宣帝,而朝廷晏然無事。

 

蓋人君不幸而立幼主,當如二帝屬任賢臣,乃免於亂,此必然之勢也。

 

魏明帝疾篤而無子,棄遠宗子而立齊王,始欲輔以曹宇、曹肇,而幸臣劉放、孫資不便宇、肇之正,勸帝易以司馬仲達、曹爽。

 

齊王既非天下之望,而爽又以庸才,與仲達奸雄為對,數年之間,遂成篡弑之禍。

 

晉武帝親見此敗矣。

 

惠帝之不肖,群臣舉知之,而牽制不忍,忌齊王攸之賢,而恃湣懷之小惠,以為可以消未然之憂。

 

獨有一汝南王亮,而不早用,舉社稷之重而付之楊駿,至於一敗塗地,無足怪也。

 

帝之出齊王也,王渾言於帝曰:攸之于晉,有姬旦之親,若預聞朝政,則腹心不貳之臣也。

 

國家之事,若用後妃外親,則有呂氏、王氏之虞,付之同姓至親,又有吳、楚七國之慮。

 

事任輕重所在,未有不為害者也。

 

惟當任正道,求忠良,不可事事曲設疑防,慮方來之患也。

 

若以智猜物,雖親見疑,至於疏遠,亦安能自保乎?

 

人懷危懼,非為安之理。

 

此最國家之深患也。

 

渾之言,天下之至言也。

 

帝不能用,而用王佑之計,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關中,楚王瑋、淮南王允並鎮守要害,以強帝室。

 

然晉室之亂,實成于八王。

 

吾嘗籌之,如攸之親賢,奪嫡之禍,非其志也。

 

不幸至此,天下所宗。

 

宗社之計,猶有賴也。

 

如佑之計,使子弟據兵以捍外患,如梁孝王之禦吳、楚尚可,若變従中起,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內難,此與何進、袁紹召丁原、董卓以除宦官何異?

 

古人有言,擇福莫若重,擇禍莫若輕,如武帝之擇禍福,可謂不審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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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羊祜】

 

善為國者,必度其君可與共患難、可與同安樂而後者為,故功成而無後憂。

 

晉厲公與楚共王爭鄭,晉人知楚有可乘之隙,欒武子為政,欲出兵擊之,曰: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。

 

範文子不欲,請釋楚以為外懼。

 

武子不能用。

 

夫文子非苟自安者也。

 

厲公侈而多嬖寵,諸大夫富則淩上,國有大功,則君臣不相安,亂之所自生也。

 

既謀之不従,出而遇楚,猶欲避楚而歸,既勝反國,曰:亂將作矣,吾不可以俟。

 

使其祝宗祈死。

 

逾年而厲公殺三卻,立胥童。

 

欒書殺胥童,弑厲公。

 

文子雖死而免於大難,子孫與晉國相終始。

 

范蠡事越王勾踐,反自會稽,扶人民,厲甲兵,七年而殺吳王夫差。

 

歸未及國,知越王之難與同安樂也,扁舟去之,卒免文種之戮。

 

若二子者,可謂有先見之明矣。

 

範文子至於自殺,範蠡至於逃亡而不顧,何則?

 

所全者大也。

 

晉武帝既受魏禪,中原富強,群臣用命。

 

吳孫皓以淫虐失眾,有亡國之釁。

 

晉人習于長江之險,以為未可取也。

 

羊祜為襄陽守,知其不能久,陳可取之計,武帝納之。

 

祜又進王浚、杜預,以成滅吳之功,後世皆稱其賢。

 

吾嘗論祜巧于策吳,而拙于謀晉。

 

何以言之?

 

武帝之為人,好善而不擇人,苟安而無遠慮,雖賢人滿朝,而賈充、荀勖之流以為腹心,使吳尚在,相持而不敢肆,雖為賢君可也。

 

吳亡之後,荒於女色,蔽於庸子,疏賢臣,近小人,去武備,崇藩國,所以兆亡國之禍者,不可勝數,此則滅吳之所従致也。

 

孟子曰:入則無法家拂士,出則無敵國外患,國常亡。

 

故人常生於憂患,而死于安樂。

 

祜不慮此,而銳于滅吳,其不若範文子遠矣。

 

或曰:吳滅而晉亂,此天命,非人事也,而羊祜何罪焉?

 

吾應之曰:為國當論人事,使祜不為滅吳之計,孫皓窮凶而死,吳更立君,則長江未可越也。

 

吳既不亡,則晉之君臣,厲精不懈。

 

是吳不滅,而晉不亂也。

 

不猶愈于吳滅而晉亂乎?

 

祜之將死也,武帝欲使臥護諸將,祜曰:滅吳不須臣自行,但吳平之後,當勞聖慮耳。

 

推祜此言,蓋亦憂在平吳矣。

 

憂在平吳而勇於滅吳,其不若範文子遠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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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九 歷代論三


【王衍】

 

聖人之氣以禦物者三,道一也,禮二也,刑三也。

 

《易》曰: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

 

禮與刑,皆器也。

 

孔子生於週末,內及閘弟子言,外與諸侯大夫言,言及于道者蓋寡也。

 

非不能言,謂道之不可以輕授人也。

 

蓋嘗言之矣。

 

曰:參乎,吾道一以貫之。

 

夫道以無為體,而入於群有,在仁而非仁,在義而非禮,在智而非智。

 

惟其非形器也,故目不可以視而見,耳不可以聽而知。

 

惟君子得之于心,以之禦物,應變無方,而不失其正,則所謂時中也。

 

小人不知,而竊其名,與物相遇,輒捐理而徇欲,則所謂無忌憚也。

 

故孔子不以道語人,其所以語人者必以禮。

 

禮者,器也。

 

而孔子必以教人,非吝之也。

 

蓋曰: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

 

君子由禮以達其道,而小人由禮以達其器。

 

由禮以達道,則自得而不眩;

 

由禮以達器,則有守而不狂,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禮也。

 

若其下者視之,以禮而不格,然後待之以刑辟。

 

三者具,而聖人之所以禦物者盡矣。

 

三代已遠,漢之儒者,雖不聞道,而猶能守禮,故在朝廷則危言,在鄉党則危行,皆不失其正。

 

至魏武始好法術,而天下貴刑名;

 

魏文始慕通達,而天下賤守節。

 

相乘不已,而虛無放蕩之論盈於朝野。

 

何晏、鄧颺導其源,阮籍父子漲其流,而王衍兄弟卒以亂天下。

 

要其終皆以濟邪佞,成淫欲,惡禮法之繩其奸也。

 

故蔑棄禮法,而以道自命。

 

天下小人便之,君臣奢縱於上,男女淫佚於下,風俗大壞,至於中原為墟而不悟。

 

王導、謝安,江東之賢臣也。

 

王導無禮于成帝而不知懼,謝安作樂於期喪而不受教,則廢禮慕道之俗然矣。

 

東晉以來,天下學者,分而為南北。

 

南方簡約,得其精華;

 

北方深蕪,窮其枝葉。

 

至唐始以義疏通南北之異,雖未聞聖人之大道,而形器之說備矣。

 

上自郊廟朝廷之儀,下至冠婚喪祭之法,何所不取於此?

 

然以其不言道也,故學者小之,於是舍之而求道,冥冥而不可得也,則至於禮樂度數之間,字書形聲之際,無不指以為道之極。

 

然反而察其所以施於世者,內則讒諛以求進,外則聚斂以求售,廢端良,聚苟合,杜忠言之門,辟邪說之路,而皆以詩書文飾其為,要之與王衍無異。

 

嗚呼,世無孔、孟,使楊、墨塞路而莫之辟,吾則罪人爾矣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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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王導】

 

西晉之士,借通達以濟淫欲,風俗既敗,夷狄乘之,遂喪中國。

 

相隨渡江,而此風不改,賢者知厭之矣,而不勝其眾,俗亂於下,政弊於上,而莫能正也。

 

東晉之不競,由此故耳。

 

是時王導為相,達于為國之體,性本寬厚容眾,眾人安之。

 

然生於衍、澄之間,不能免習俗之累,喜通而疾介,能彌縫一時之闕,而無百年長久之計也。

 

更二大變,幾至亡國。

 

元帝之世,王敦擁兵上流,有無君之心。

 

劉隗、刁協剛介狷淺,見信於帝,專以法繩公卿,而深疾王氏恣橫。

 

敦遂起兵,以誅君側為詞,兵再犯闕。

 

幸而敦死。

 

元、明既同,成帝幼弱,庾亮輔政,任法以裁物,複失人心。

 

蘇峻擅兵曆陽,多納亡命,專用威刑。

 

亮知峻必為亂,以大司農召之,眾人皆知不可,而亮不聽,遂與祖約連兵內向,塗炭京邑。

 

此二釁者,皆導之所不欲,而隗、亮不忍以速其變。

 

以隗、亮為是耶,敦、峻之禍發不旋踵;

 

以導為是耶,使人主終身含垢,何以為國?

 

魯自宣公,政在季氏,更三世至昭公,不能忍,將攻之,子家羈曰:舍民數世,求以克事,不可必也。

 

公不従而出。

 

隗、亮之敗,則昭公之舉也。

 

齊景公以貪暴失民,田氏以寬惠得眾。

 

公問于晏嬰,求所以救之。

 

嬰曰:惟禮可以已之。

 

在禮,家施不及國,民不遷,農不移,工賈不變,士不濫,官不滔,大夫不收公利。

 

公歎曰:善哉!

 

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。

 

嬰曰: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,與天地並。

 

晏子知之,而景公不能用,田氏遂代呂氏。

 

蓋大家世族為患于其國,當若心腹之疾,必與人命相持為一,攻之以毒藥,劫之以針石,病若不去,命輒隨盡,非良醫賢臣,未易處也。

 

子產為鄭,國小而逼,族大多寵。

 

子產患之,有事伯石,賂以其邑。

 

子太叔曰:國皆其國也,何獨賂焉?

 

子產曰:無欲實難,皆得其欲,以従其事,而要其成,非我有成,其在人乎!

 

邑將焉往!

 

子太叔曰:若四國何?

 

子產曰:非相違也,而相従也,四國何尤?

 

《鄭書》有之曰:‘安定國家,必大焉先。

 

姑先安大,以待所歸。

 

既伯石懼而歸邑,卒以予之,又使為卿,以次己位,鄭乃少安。

 

及其久而政成,大夫之忠儉者,従而予之,泰侈者因而斃之。

 

逐豐卷,戮子晰,鄭乃大治。

 

如導所為,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,未知予忠儉,斃泰侈,以成其終也。

 

以為賢於隗、亮則可,以論晏子、子產則遠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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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祖逖】

 

敵國相圖,必審於彼己。

 

將強敵弱,則利於進取;

 

將弱敵強,則利於自守。

 

違此二者,而求成功,難矣。

 

東晉渡江,以江淮為境,中原雖屢有變,而南兵不出,出亦無功,皆夷狄自相屠滅而已。

 

石勒之死也,庾亮為北伐之計,石虎之老也,庾翼為徙鎮之役,皆無成而死。

 

及苻堅之敗,謝安父子乘戰勝之威,有席捲之意,終以兵將奔潰,無尺寸之得。

 

其後宋文自謂富強,以兵挑元魏,梁武志於併吞,失信于高氏,陳宣乘高氏之衰,攘取淮南,皆繼之以敗亡,何者?

 

東南地薄兵脆,將非命世之雄,其勢固如此也。

 

方石虎之斃,中原大亂,晉人皆謂北方不足複平,而蔡謨獨以為憂,或問其故,謨曰:夫能順天奉時,濟六合於草昧,若非上哲,必由英豪。

 

度今諸人,皆不辦此。

 

必將經營分表,疲人以逞。

 

才不副意,徒使財殫力竭,終將何所至哉!

 

吾見韓盧、東郭,俱斃而已矣。

 

至哉此言,實當時好事者之病也。

 

自江南建國,惟桓溫東討慕容,西征苻健,兵鋒所及,敵人震動。

 

及宋武破廣固,陷長安,所至蕩定,有吊伐之風。

 

此二人者,誠非常將也。

 

然桓溫終以敗衄,不能成大功,宋武志在禪代,未能定秦,狼狽而返,而況其下者乎?

 

惟晉元帝初定江南,未遑北伐,祖逖言於帝曰:晉室之亂,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。

 

由藩王爭權,自相誅滅,遂使戎狄乘釁,毒流中原耳。

 

今遺黎既被殘酷,人有奮擊之志,誠能奮威命將,使若逖等為之統主,郡國豪傑,必有應者,沉溺之士,喜于來蘇,庶幾國恥可雪也。

 

帝以逖為豫州刺史,使進屯淮陰。

 

逖兵力甚弱,乃鑄造兵器,招合離散,稍誅鋤叛渙,複進據譙,然未嘗為深入計也。

 

石勒遣兵攻逖。

 

逖輒就破其眾。

 

每於兵間,勤身節用,禮下賢俊,懷撫初附,專以恩信接人,不尚詐力,故人爭為之用。

 

自黃河以南,盡為晉土。

 

雖石勒之強,不敢以兵窺其境。

 

逖母葬成皋,勒使人修其墓,複遣使通好,且求互市。

 

逖不答其使,而許其市,通南北之貨,多獲其利。

 

方將經略河北,而帝使戴若思擁節直據其上。

 

逖怏怏不得志死。

 

蓋敵強將弱,能知自守之為利者,唯逖一人。

 

夫惟知自守之為進取,而後可以言進取也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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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苻堅】

 

苻堅、王猛,君臣相得,以成伯功。

 

雖齊桓、管仲,不能過也。

 

猛之將死也,堅問以後事。

 

猛曰:晉雖僻處吳越,然正朔相承,親仁善鄰,國之寶也。

 

臣沒之後,願勿以晉為圖。

 

鮮卑羌虜,我之仇讎,終為人患,宜漸除之,以寧社稷。

 

言終而死。

 

堅不能用,卒大舉伐晉,敗於淝上,歸未及國,而慕容垂叛之,既反國而姚萇叛之,地分身死,終斃於二人之手。

 

故後世皆多猛之賢,而咎堅之不明。

 

吾嘗論之,堅雖有伯者之略,而懷無厭之心,以天下不一為深恥,雖滅燕定蜀,並秦、涼,下四域,而其貪未已,兵革歲克,而不知懼也。

 

晉雖微弱,謝安、桓沖為之將相,君臣相安,民未患晉,而欲以力取之,稽之天道,論之人情,雖內無垂、萇之釁,而堅之敗,必不免矣。

 

然堅以夷狄之餘,而有帝王之度,其滅慕容、姚萇,收二姓之子弟,錄其才能而官使之,佈滿中外,凡其舊臣無不疑者。

 

若以世俗言之,則以漸除之,如猛之計得矣;

 

若以帝王之事言之,則堅之意,未必過也。

 

《大雅》之稱文王曰:殷之子孫,其麗不億。

 

上帝既命,侯于周服。

 

侯服于周,天命靡常。

 

殷士膚敏,祼將於京。

 

厥作祼將,常服黼◆。

 

文王用人,其廣如此,而堅何尤焉!

 

德雖不若文王,而竊慕焉,顧其所以處之何如耳。

 

文、武既沒,周公、成王之際,殷之遺孽,猶與管、蔡間周之隙,曰:予複反鄙我周邦。

 

故周公既克殷,改封微子于宋,而遷其頑民於洛邑,保厘東郊,作《多士》而撫寧之,所以慮其變者至矣。

 

至君陳畢公,皆迭居成周,而董師之,故康王之命畢公曰:周公毖殷頑民,遷於洛邑,密邇王室,式化厥訓。

 

既曆三紀,世變風移,四方無虞,予一人以寧。

 

然猶曰:邦之安危,惟茲殷士。

 

由此觀之,文王之用殷人,豈苟然而已哉!

 

今堅畜養豺虎於其腹心,而貪功務勝,不顧其後,宜其斃於垂、萇也哉!

 

使堅信猛之策,南結鄰好,戢兵保境,與民休息,雖有垂、萇百人,安能動之。

 

文王雖未可覬,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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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宋武帝】

 

東漢之衰,曹公始踐五伯之跡,挾天子以令諸侯,其志本欲盡掃群雄而後取漢耳。

 

既滅二袁、呂布、劉表,欲遂取江東而不克,既破馬超、韓遂,欲並舉巴蜀而不果,再屈于吳、蜀,而公亦老矣。

 

於是董昭進九錫之議,幡然聽之,而桓、文之業,至此盡矣。

 

然方是時,公在河朔,而漢都許昌,雖使主盟諸夏,而不廢舊君,上可以為周文王,下亦不失為桓、文,公不能忍,而甘心王莽九錫之事,此荀文若之所以為恨也。

 

至司馬仲達父子,其勢蓋與公異矣。

 

擁兵天子之側,固已不順,既殺王淩,害諸葛誕,非人臣矣。

 

又降劉禪,服曹氏之所不能服,非貪其土地,而利其民人也,志亦在九錫耳。

 

雖欲複為桓、文,尚可得乎?

 

宋武既誅桓氏,收遺晉而封植之,又克譙縱,執慕容超,逐盧循,擒姚泓,立四大功,天下莫能抗。

 

然其志不在桓、文,而在九錫,亦已卑矣。

 

方帝之克長安也,中原震恐,元魏雖姚氏之昏姻,而不敢救,羌氏雖關中之唇齒,而不敢爭。

 

此其智力有餘,足以有為之時也。

 

若能因其兵勢,據秦、隴之形勝,引吳、越之饒富,以經略中夏,成曹公河朔之勢,則王伯之功可冀,顧所以用之何如耳。

 

然其兵未入秦,而使傅亮南走建業,發九錫之議。

 

劉穆之死,南方無複可托,雖已入秦,而無留秦之意,舉千里之地,付一孺子而去。

 

赫連勃勃乘之,兵將死者過半,狼狼而反,僅乃得脫。

 

以帝之明,非不知諸將之不足以保秦,而志有所在,不暇他慮矣。

 

悲夫!

 

以目前之利,而棄百世之功,有曹公削平之業,而俯従司馬父子攘竊之陋,此君子之所追恨也。

 

孔子曰: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,必失之。

 

知及之,仁能守之,不莊以蒞之,則民不敬。

 

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蒞之,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。

 

古之為國,必具此四者,而後能成大功,如武帝之用兵,無敵於天下,可以言智矣。

 

至其棄秦而歸,以求九錫之淫名,尚可以為仁乎?

 

惟其仁智不具,故其功業止於是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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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宋文帝】

 

晉獻公殺其世子申生,而立奚齊,國人不順。

 

其大夫裏克殺奚齊、卓子而納惠公,《春秋》皆以弑君書之矣。

 

惠公既立,而殺裏克,以弑君之罪罪之。

 

《春秋》書曰:晉弑其大夫裏克。

 

稱人以殺,殺有罪也;

 

稱國以殺,殺無罪也。

 

裏克弑君,而以無罪書,此《春秋》之微意也。

 

奚齊、卓子之立,以淫破義,雖已為君,而晉人不君也。

 

既已為君,則君臣之名正,故里克為弑君,而國人之所不君則勢必不免。

 

裏克因國人之所欲廢而廢之,因國人之所欲立而立之,則裏克之罪,與宋華督、齊崔杼異矣。

 

雖使上有明天子,下有賢方伯,裏克之罪,猶可議也。

 

惠公以弑得立,而歸罪於克,以自悅于諸侯,其義有不可矣。

 

然惠公殺克,而背內外之賂,國人惡之,敵人怨之,兵敗于秦,身死而子滅,至其謀臣呂甥、卻稱、冀芮皆以兵死,蓋背理而傷義,非獨人之所不予,而天亦不予也。

 

宋武帝之亡也,托國于徐羨之、傅亮、謝晦。

 

少帝失德,三人議將廢之,而其弟義真,亦以輕動不任社稷,乃先廢義真,而後廢帝,兄弟皆不得其死,乃迎立文帝。

 

文帝既立,三人疑懼,羨之、亮內秉朝政,晦出據上流,為自安之計,自謂廢狂亂以安社稷,不以賊遺君父,無負于國矣。

 

然文帝藩國舊人王華、孔甯子、王曇首,皆陵上好進之人也,惡羨之、亮據其逕路,每以弑逆之禍激怒文帝。

 

帝遂決意誅之。

 

三人既死,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。

 

是時寧子已死,華與曇首皆受不次封賞。

 

文帝在位三十年,其治江左稱首。

 

然元嘉三年,始誅三人,是歲皇子劭生。

 

劭既壯而為商臣之亂,華、寧之子孫無聞於世,而曇首之子僧綽,以才能任事,亦並死於劭。

 

於乎,天之報人不遠如此。

 

不然,晉惠公、宋文帝禍發若合符契,何哉?

 

謝晦將之荊州,自疑不免,以問蔡廓。

 

廓曰:卿受先帝顧命,任以社稷,廢昏立明,義無不可,但殺人二昆,而以北面,挾震主之威,據上流之重,以古推今,自免為難耳。

 

善夫,蔡廓之言,不學《春秋》而意與之合。

 

太史公有言:為國者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。

 

前有讒而不見,後有賊而不知,守經事而不知其宜,遭變事而不知其權,為人君父而不通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蒙首惡之名,為人臣子而不通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陷篡弑之誅。

 

其意皆以善為之,而不知其義,是以被之空言,而不敢辭。

 

宋之君臣,誠略通《春秋》,則文帝必無惠公之禍,徐、傅、謝三人必不受裏克之誅。

 

悲夫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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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梁武帝】

 

《易》曰: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

 

自五帝三王以形器治天下,導之以禮樂,齊之以政刑,道行於其間,而民莫知也。

 

文、武之後,雖召公、畢公之賢,君子不以為知道者。

 

至春秋之際,管仲、晏子、子產、叔向之徒,以仁義忠信成功於天下,然其於道則已遠矣。

 

孔子出於週末,收文、武之遺,而得堯、舜之極,其稱曰: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

 

嘗自謂我下學而上達者。

 

于其門人,惟顏子、曾子,庶幾以道許之。

 

一時賢者,若老子之明道,其所以尊之者至矣。

 

史稱孔子既見老子,退謂弟子曰:鳥,吾知其能飛;

 

魚,吾知其能遊;

 

獸,吾知其能走。

 

走者可以為罔;

 

遊者可以為綸;

 

飛者可以為繒。

 

至於龍,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。

 

吾今日見老子,其猶龍邪!

 

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,孔子至以龍比之,然卒不與共斯世也。

 

舍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,孔子固知其難哉!

 

東漢以來,佛法始入中國,其道與老子相出入,皆《易》所謂形而上者,而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。

 

魏、晉以後,略知之矣。

 

好之篤者,則欲施之於世,疾之深者,則欲絕之於世,二者皆非也。

 

老、佛之道,與吾道同,而欲絕之;

 

老、佛之教,與吾教異,而欲行之;

 

皆失之矣。

 

秦姚興區區一隅,招延緇素,譯經談妙,至者凡數千人,而姚氏之亡,曾不旋踵。

 

梁武繼之,江南佛事,前世所未嘗見,至捨身為奴隸,郊廟之祭,不薦毛血,父子皆陷於侯景,而國隨以亡。

 

議者觀秦、梁之敗,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。

 

後魏太武深信崔浩。

 

浩不信佛法,勸帝斥去僧徒,毀經壞寺,既滅佛法,而浩亦以非罪赤族。

 

唐武宗欲求長生,徇道士之私,夷佛滅僧,不期年而以弑崩。

 

議者觀魏、唐之禍,則以佛法為不可牾矣。

 

二者皆見其一偏耳,老、佛之道,非一人之私說也,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。

 

古之君子,以之治氣養心,其高不可嬰,其潔不可溷,天地神人皆將望而警之。

 

聖人之所以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者,一用此道也。

 

《老子》曰: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神得一以靈,穀得一以盈,萬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。

 

天無以清,將恐裂;

 

地無以寧,將恐發;

 

神無以靈,將恐歇;

 

穀無以盈,將恐竭;

 

萬物無以生,將恐絕;

 

侯王無以貴高,將恐蹶。

 

道之於物,無所不在,而尚可非乎?

 

雖然,蔑君臣,廢父子,而以行道於世,其弊必有不可勝言者。

 

誠以形器治天下,導之以禮樂,齊之以政刑,道行於其間,而民不知,萬物並育而不相害,道並行而不相悖,泯然不見其際而天下化,不亦周、孔之遺意也哉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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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唐高祖】

 

唐高祖起太原,其謀發于太宗,諸子不與也。

 

及克長安,誅鋤群盜,天下為一,其功亦出於太宗。

 

蓋天心之所副予,人心之所歸向,其在太宗者審矣。

 

至立太子,高祖以長立建成,建成當之不辭。

 

於是兄弟疑間,卒至大亂。

 

夫建成不足言也,其咎在高祖。

 

其後武氏之亂,廢中宗,立睿宗,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。

 

及中宗之複,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。

 

韋氏之亂,臨淄以兵入討,睿宗踐祚,而唐室複安。

 

又將以長立憲,憲辭曰:時平,先長嫡;

 

國亂,先有功。

 

不如此必且有難,敢以死請。

 

睿宗従之,而後臨淄之位定。

 

乙太宗之賢,而不免於爭奪。

 

玄宗之賢,不逮太宗,而晏然受命,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。

 

吾嘗論之,高祖、睿宗,皆中主也,其欲立長,非專其私也,以為立嫡以長,古今之正義也。

 

謂之正義,而不敢違,胡不考之前世乎?

 

太王舍太伯、仲雍而立季曆,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,而周以之興。

 

誠天命之所在,而吾無心焉,亂何自生。

 

雖然,太伯奔吳以避王季,亦畏亂故爾。

 

廢長而立少,雖聖賢猶難之,憲與玄宗兄弟相安,終身無間言焉,蓋古今一人而已乎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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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唐太宗】

 

唐太宗之賢,自西漢以來,一人而已。

 

任賢使能,將相莫非其人,恭儉節用,天下幾至刑措。

 

自三代以下,未見其比也。

 

然傳子至孫,遭武氏之亂,子孫為戮,不絕如線,後世推原其故而不得。

 

以吾觀之,惜乎其未聞大道也哉!

 

昔楚昭王有疾,蔔之曰:河為祟。

 

大夫請祭諸郊,王曰:三代命祀,祭不越望。

 

江、漢、淮、漳,楚之望也。

 

禍福之至,不是過也。

 

不穀雖不德,河非所獲罪也。

 

遂弗祭。

 

及將死,有雲如眾赤烏,夾日以飛三日。

 

王使問周史,史曰:其當王身乎!

 

若禜之,可移于令尹、司馬。

 

王曰:除腹心之疾,而置諸股肱,何益?

 

不穀不有大過,天其夭諸?

 

有罪受罰,又焉移之?

 

亦弗禜。

 

孔子聞之曰:楚昭王知大道矣。

 

其不失國也,宜哉!

 

吾觀太宗所為,其不知道者眾矣,其能免乎?

 

貞觀之間,天下既平,征伐四夷,滅突厥,夷高昌,殘吐谷渾,兵出四克,務勝而不知止。

 

最後親征高麗,大臣力爭不従,僅而克之,其賢于隋氏者,幸一勝耳。

 

而帝安為之,原其意,亦欲誇當世、高後世耳。

 

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,複寵魏王泰,使兄弟相傾。

 

承乾既廢,晉王,嫡子也,欲立泰,而使異日傳位晉王,疑不能決,至引佩刀自刺,大臣救之而止。

 

父子之間,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。

 

帝嘗得秘讖,言唐後必中微,有女武代王。

 

以問李淳風,欲求而殺之。

 

淳風曰:其兆既已成,在宮中矣。

 

天之所命,不可去也。

 

徒使疑似之戮,淫及無辜,且自今已往四十年,其人已老,老則仁。

 

雖受終易姓,必不能絕李氏,若殺之複生壯者,多殺而逞,則子孫無遺類矣。

 

帝用其言而止。

 

然猶以疑似殺李君羨。

 

夫天命之不可易,惟修德或能已之,而帝欲以殺人弭之,難哉!

 

帝之老也。

 

將擇大臣以輔少主。

 

李勣起於布衣,忠力勁果,有節俠之氣,嘗事李密,友單雄信。

 

密敗,不忍以其地求利。

 

密死,不廢舊君之禮。

 

雄信將戮,以股肉啖之,使與俱死。

 

帝以是為可用,疾革,謂高宗:爾於勣無恩,今以事出之,我死,即授以僕射。

 

高宗従之。

 

及廢皇后,立武昭儀,召勣與長孫無忌、褚遂良計之,勣稱疾不至。

 

帝曰:皇后無子,罪莫大於絕嗣,將廢之。

 

遂良等不可。

 

他日勣見,帝曰:將立昭儀,而顧命大臣皆以為不可,今止矣。

 

曰:此陛下家事,不須問外人。

 

由此廢立之議遂定。

 

勣,匹夫之俠也,以死徇人不以為難,至於禮義之重,社稷所由安危,勣不知也。

 

而帝以為可以屬幼孤,寄天下,過矣!

 

且使勣信賢,托國于父,竭忠力以報其子,可矣。

 

何至父逐之,子複之,而後可哉!

 

挾數以待臣下,於義既已薄矣。

 

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。

 

苟不知道,則凡所施於世,必有逆天理,失人心,而不自知者。

 

故楚昭王惟知大道,雖失國而必複。

 

太宗惟不知道,雖天下既安且治,而幾至於絕滅。

 

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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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1-29 01:35:20 | 只看該作者

欒城後集卷十 歷代論四


【狄仁傑】

 

母后臨朝,據人君之地而私其親。

 

有志之士,將欲正之,常患不克。

 

漢呂後欲王諸呂,王陵以高帝舊約爭之曰:非劉氏而王,天下共擊之!

 

背之不可。

 

言雖直,不見省。

 

陵幸而不死,亦廢不用。

 

唐武后廢廬陵王,立豫王。

 

豫王雖在位,未嘗省天下事。

 

徐敬業為之起兵于外,裴炎爭之於內,皆不旋踵為戮。

 

何者,位尊權重,臣下所無奈何,勢必至此也。

 

惠帝之亡也,陳平聽張辟疆計,封王諸呂,呂後安之。

 

故平與周勃得執將相之柄,以伺其間。

 

後複聽陸賈,交歡周勃。

 

將相之權不分,故周勃得入北軍,左袒一呼,而呂氏以亡。

 

豫王既立,武后革命稱帝,追尊祖考,封王子弟,戕殺天下豪俊,志得氣滿,以為武氏有太山之安矣。

 

狄仁傑雖為宰相,而未嘗一言。

 

及後欲以三思為太子,訪之大臣,仁傑乃曰:臣觀天人未厭唐德。

 

頃匈奴犯邊,陛下使三思募士,逾月不及千人。

 

及使廬陵王,不旬浹得五萬人。

 

今欲立嗣,非廬陵不可。

 

後怒罷議。

 

久之,複召問曰:朕數夢雙陸不勝,何也?

 

對曰:雙陸不勝,無子也。

 

意者天以此儆陛下耶。

 

文皇帝身蹈鋒刃,百戰以有天下,傳之子孫。

 

先帝寢疾,詔陛下監國。

 

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餘年矣,又欲以三思為後,且母子與姑侄孰親?

 

陛下立廬陵王,則千秋萬歲血食於太廟。

 

三思立宮廟,無祔姑之禮。

 

後感悟,即日遣徐彥伯迎廬陵于房州而立之。

 

蓋王陵、裴炎迎禍亂之鋒,欲以一言折之,故不廢則死。

 

陳平、狄仁傑待其已衰而徐正之,故身與國俱全。

 

惟呂後無子,親止于侄,故沒身而後變。

 

武后有子,母子之愛,人情之所同,故老而自複。

 

由此觀之,陳、狄之所以成功者,皆以緩得之也。

 

然廬陵既立,而張易之、昌宗未去。

 

仁傑猶置之不問,複授之張柬之,俟其惡稔而後取。

 

豈以禍亂之根生於母子之間?

 

不如是,則必至於毀傷故耶!

 

老氏有言:將欲歙之,必固張之;

 

將欲弱之,必固強之;

 

將欲廢之,必固興之;

 

將欲奪之,必固與之。

 

是謂微明,柔勝剛,弱勝強。

 

魚不可以脫于淵,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
 

二公得之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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