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春秋公羊傳註疏 卷一 隱公卷一】
(起元年,盡元年)
《春秋公羊經傳》解詁隱公第一(○陸曰:解詁,佳買反;下音古,訓也。)
疏「春秋」至「第一」。
○解云:案舊題云「春秋隱公經傳解詁第一公羊何氏,」則云:《春秋》者,一部之總名;
隱公者,魯侯之諡號;
經傳者,雜縟之稱;
解詁者,何所自目;
第一者,無先之辭;
《公羊》者,傳之別名;
何氏者,邵公之姓也。
今定本則升「公羊」字在「經傳」上退「隱公」字在「解詁」之下,未知自誰始也。
又云「何休學」,今案《博物誌》曰:「何休注《公羊》,云『何休學』。
有不解者,或答曰『休謙辭受學於師,乃宣此義不出於巳』。」
此言為允,是其義也。
○問曰:《左氏》以為魯哀十一年夫子自衛反魯,十二年告老,遂作《春秋》,至十四年經成,不審《公羊》之義,孔子早晚作《春秋》乎?
○答曰:《公羊》以為哀公十四年獲麟之後,得端門之命,乃作《春秋》,至九月而止筆,《春秋說》具有其文。
○問曰:若《公羊》之義,以獲麟之後乃作《春秋》,何故「大史公遭李陵之禍,幽於縲絏,乃喟然而歎曰:是餘罪也」,「夫昔西伯拘羑裏,演《易》;
孔子厄陳、蔡,作《春秋》;
屈原放逐,著《離騷》;
左丘明失明,厥有《國語》;
孫子臏腳,而論《兵法》」,此人皆意有所鬱結,不得通其道也」,故自黃帝始作其文也。
案《家語》孔子厄於陳、蔡之時,當哀公六年,何言十四年乃作乎?
○答曰:孔子厄陳、蔡之時,始有作《春秋》之意,未正作其正作猶在獲麟之後也。
故《家語》云:「晉文之有霸心,起於曹、衛越王句踐之有霸心,起於會稽。」
夫陳、蔡之間,丘之幸也,庸知非激憤厲誌,始於是乎者?
是其有意矣。
○問曰:若《左氏》以為夫子魯哀公十一年自衛反魯,至十二年告老,見周禮盡在魯,魯史法最備,故依魯史記修之以為《春秋》。
《公羊》之意,據何文作《春秋》乎?
○答曰:案閔因敘云:「昔孔子受端門之命,製《春秋》之義,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,得百二十國寶書,九月經立。
《感精符》、《考異郵》、《說題辭》具有其文。」
以此言之,夫子脩《春秋》,祖述堯、舜,下包文、武,又為大漢用之訓世,不應專據魯史,堪為王者之法也,故言據百二十國寶書也。
周史而言寶書者,寶者,保也,以其可世世傳保以為戒,故云寶書也。
○問曰:若然,《公羊》之義,據百二十國寶書以作《春秋》,今經止有五十餘國,通戎夷宿潞之屬,僅有六十,何言百二十國乎?
○答曰:其初求也,實得百二十國史,但有極美可以訓世,有極惡何以戒俗者,取之;
若不可為法者,皆棄而不錄,是故止得六十國也。
○問曰:若言據百二十國寶書以為《春秋》,何故《春秋說》云「據周史立新經」乎?
○答曰:閔因敘云:「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,得百二十國寶書。」
以此言之,周為天子,雖諸侯史記,亦得名為周史矣。
○問曰:《六藝論》云:「六藝者,圖所生也。」
然則《春秋》者,即是六藝也,而言依百二十國史以為《春秋》何?
○答曰:元本「河出圖,洛出書」者,正欲垂範於世也。
王者遂依圖書以行其事,史官錄其行事以為《春秋》,夫子就史所錄,刊而脩之,云出圖書,豈相妨奪也?
○問曰:案《三統曆》云:「春為陽中,萬物以生;
秋為陰中,萬物以成,故名《春秋》。」
賈、服依此以解《春秋》之義,不審何氏何名《春秋》乎?
○答曰:公羊何氏與賈、服不異,亦以為欲使人君動作不失中也。
而《春秋說》云「始於春,終於秋,故曰《春秋》」者,道春為生物之始,而秋為成物之終,故云始於春,終於秋,故曰《春秋》也。
而舊云《春秋說》云「哀十四年春,西狩獲麟,作《春秋》,九月書成。
以其書作秋成,故云《春秋》也」者,非也,何者?
案莊七年經云「星霣如雨」,傳云:「『不脩春秋』曰『雨星,不及地尺而複』。
君子脩之曰:『星霣如雨』」。
何氏云:「『不脩春秋』,謂史記也。
古者謂史記為『春秋』。」
以此言之,則孔子未脩之時已名《春秋》,何言孔子脩之春作秋成,乃名《春秋》乎?
○問曰:《春秋》據史書而為之,史有左右,據何史乎?
○答曰:《六藝論》云:「《春秋》者,國史所記人君動作之事,左史所記為《春秋》,右史所記為《尚書》。」
是以《玉藻》云:「動則左史書之,言則右史書之。」
鄭注云:「其書《春秋》、《尚書》其存者。」
記文先言左史,鄭注先言《春秋》,明以左史為《春秋》矣。
云云之說,《左氏》首已成解,不能重載。
夫子所以作《春秋》者,《解疑論》云:「聖人不空生,受命而製作,所以生斯民,覺後生也。
西狩獲麟,知天命去周,赤帝方起,麟為周亡之異,漢興之瑞,故孔子曰『我欲托諸空言,不如載諸行事』。
又聞端門之命,有製作之狀,乃遣子夏等求周史記,得百二十國寶書,脩為《春秋》,故《孟子》云:『世衰道微,邪說暴行有作,臣弒其君者有之,子弒其父者有之,孔子懼,作《春秋》。
故《史記》云:『《春秋》之中,弒君三十六,亡國五十二,諸侯奔走,不得保其社稷者,不可勝數。
故有國者,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;
為人臣者,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;
為人君父而不通於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蒙首惡之名;
為人臣子而不通於《春秋》之義者,必陷篡弒之誅。」
以此言之,則孔子見時衰政失,恐文、武道絕,又見麟獲,劉氏方興,故順天命,以製《春秋》以授之。
必知孔子製《春秋》以授漢者。
案《春秋說》云:「伏羲作八卦,丘合而演其文,瀆而出其神,作《春秋》以改亂製。」
又云:「丘攬史記,援引古圖,推集天變,為漢帝製法,陳敘圖錄。」
又云:「丘水精治法,為赤製功。」
又云:「黑龍生為赤,必告云象使知命。」
又云:「經十有四年春,西狩獲麟,赤受命,倉失權,周滅火起,薪採得麟。」
以此數文言之,《春秋》為漢製明矣。
○問:案莊七年「星霣如雨」,傳云「『不脩春秋』曰『雨星,不及地尺而複』,君子脩之曰『星霣如雨』」;
又昭十二年「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於陽」,傳云「伯於陽者何?
公子陽生也。
子曰:『我乃知之矣。
』在側者曰:『子苟知之,何以不革?
』曰:『如爾所不知何?
《春秋》之信史也,其序則齊桓、晉文,其會則主會者為之,其詞則丘有罪焉爾』」,何故孔子脩《春秋》,有改之者何?
可改而不改者何?
○答曰:其不改者,勿欲令人妄億措其改者,所以為後法故或改或不改示此二義。
疏問曰:《公羊》以魯隱公為受命王,黜周為二王後。
案《長義》云「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」,今隱公人臣而虛稱以王,周天子見在上而黜公侯,是非正名而言順也。
如此,何以笑子路率爾?
何以為忠信?
何以為事上?
何以誨人?
何以為法?
何以全身?
如此若為通乎?
○答曰:《孝經》說云:「孔子曰:『《春秋》屬商,《孝經》屬參。
』然則其微似之語獨傳子夏,子夏傳與公羊氏,五世乃至漢胡毋生、董仲舒,推演其文,然後世人乃聞此言矣。」
孔子卒後三百歲,何不全身之有?
又《春秋》藉位於魯,以託王義,隱公之爵不進稱王,周王之號不退為公,何以為不正名?
何以為不順言乎?
又奉天命而製作,何以謙讓之有?
○問曰:《春秋說》云:「孔子欲作《春秋》,卜得陽豫之卦。」
宋氏云:「夏、殷之卦名也。」
孔子何故不用《周易》占之乎?
○答曰:蓋孔子見西狩獲麟,知周將亡,又見天命有改製作之意,故用夏、殷之《易》矣。
或言卜則是龜之辭也,不從宋氏之說。
若然,應言陽豫之兆,何言卦乎?
蓋龜蓍通名,故言卜矣。
○問曰:何氏注《春秋》,始乎隱公,則天之數,不審孔子何以正於獲麟止筆乎?
○答曰:案哀十四年傳云「《春秋》何以始乎隱」,注云「據得麟乃作」;
「祖之所逮聞也」,注云「托記高祖以來,事可及問聞知者,猶曰『我但記先人所聞,辟製作之害』」;
所見異辭,所聞異辭,所傳聞異辭,何以終乎哀十四年」,彼注云「據哀公未終也」;
曰「備矣」彼注云「人道浹,王道備,必止於麟者,欲見撥亂功成於麟,猶堯、舜之隆,鳳皇來儀,故麟於周為異,《春秋》記以為瑞,明大平以瑞應為效也。
絕筆於春,不書下三時者,起木絕火王,製作道備,當授漢也」是也。
○問曰:既言始於隱公則天之數,複言三世,故發隱公何?
○答曰:若論象天數,則取十二;
緣情製服宜為三世,故禮為父三年,為祖期,為高祖、曾祖齊衰三月。
據哀錄隱,兼及昭、定,已與父時事,為所見之世;
文、宣、成襄、王父時事,謂之所聞之世也;
隱、桓、莊、閔、僖,曾祖、高祖時事,謂之所傳聞之世也。
製治亂之法,書大夫之卒,文有詳略,故日月備於隱,如是,有罪之見錄,不日卒於得臣,明有過以見罪;
益師不日,著恩遠之辭。
○問曰:鄭氏云:「九者,陽數之極」,九九八十一,是人命終矣,故《孝經援神契》云「《春秋》三世,以九九八十一為限」。
然則隱元年盡僖十八年為一世,自僖十九年盡襄十二年又為一世,自襄十三年盡哀十四年又為一世,所以不悉八十一年者,見人命參差,不可一齊之義。
又顏安樂以襄二十一年孔子生後,即為所見之世。
顏、鄭之說,實亦有途,而何氏見何文句,要以昭、定、哀為所見之世,文、宣、成、襄為所聞之世,隱、桓、莊、閔、僖為所傳聞之世乎?
○答曰:顏氏以為襄公二十三年「邾婁鼻我來奔」,傳云「邾婁無大夫,此何以書?
以近書也」,又昭公二十七年「邾婁快來奔」,傳云:「邾婁無大夫,此何以書?
以近書也」,二文不異,同宜一世,若分兩屬,理似不便。
又孔子在襄二十一年生,從生以後,理不得謂之所聞也。
顏氏之意,盡於此矣。
何氏所以不從之者,以為凡言見者,目睹其事,心識其理,乃可以為見,孔子始生,未能識別,寧得謂之所見乎?
故《春秋說》云「文、宣、成、襄所聞之世不分疏」,二十一年巳後明為一世矣。
邾婁快、邾婁鼻我雖同有以近書之傳,一自是治近昇平書,一自是治近大平書,雖不相幹涉,而漫指此文乎?
鄭氏雖依《孝經》說文取襄十二年之後為所見之世爾時孔子未生焉。
得謂之所見乎?
故不從之。
○問曰:《孝經說》文實有九九八十一為限之言,《公羊》信緯,可得不從乎?
○答曰:《援神契》者,自是《孝經緯》橫說義之言,更作一理,非是正解《春秋》之物,故何氏自依《春秋說》為正解明矣。
○問曰:《左氏》出自丘明,便題云《左氏》;
《公羊》、《穀梁》出自卜商,何故不題曰「卜氏傳」乎?
○答曰:《左氏傳》者,丘明親自執筆為之,以說經意,其後學者題曰《左氏》矣。
且《公羊》者,子夏口授公羊高,高五世相授,至漢景帝時,公羊壽共弟子胡毌生乃著竹帛,胡毌生題親師,故曰《公羊》,不說卜氏矣。
《穀梁》者,亦是著竹帛者題其親師,故曰《穀梁》也。
○問曰:《春秋說》云「《春秋》設三科九旨」,其義如何?
○答曰:何氏之意,以為三科九旨正是一物,若總言之,謂之三科,科者,段也;
若析而言之,謂之九旨,旨者,意也。
言三個科段之內,有此九種之意。
故何氏作《文諡例》云「三科九旨者,新周故宋,以《春秋》當新王」,此一科三旨也;
又云「所見異辭,所聞異辭」,所傳聞異辭」,二科六旨也;
又「內其國而外諸夏,內諸夏而外夷狄」,是三科九旨也。
○問曰:案宋氏之注《春秋說》:「三科者,一曰張三世,二曰存三統,三曰異外內,是三科也。
九旨者,一曰時,二曰月,三曰日,四曰王,五曰天王,六曰天子,七曰譏,八曰貶,九曰絕。
時與日月,詳略之旨也;
王與天王天子,是錄遠近親疏之旨也;
譏與貶絕,則輕重之旨也。」
如是,三科九旨,聊不相幹,何故然乎?
○答曰:《春秋》之內,具斯二種理,故宋氏又有此說,賢者擇之。
○問曰:《文諡例》云:「此《春秋》五始、三科、九旨、七等、六輔、二類之義,以矯枉撥亂,為受命品道之端,正德之紀也。」
然則三科九旨之義,已蒙前說,未審五始、六輔、二類、七等之義如何?
○答曰:案《文諡例》下文云:五始者,元年、春、王、正月、公即位是也。
七等者,州、國、氏、人、名、字、子是也。
六輔者,公輔天子,卿輔公,大夫輔卿,士輔大夫,京師輔君,諸夏輔京師是也。
二類者,人事與災異是也。
○問曰:《春秋說》云:「《春秋》書有七缺。」
七缺之義如何?
○答曰:七缺者,惠公妃匹不正,隱、桓之禍生,是為夫之道缺也;
文薑淫而害夫,為婦之道缺也;
大夫無罪而致戮,為君之道缺也;
臣而害上,為臣之道缺也;
僖五年「晉侯殺其世子申生」,襄二十六年「宋公殺其世子痤」,殘虐枉殺其子,是為父之道缺也;
文元年「楚世子商臣弒其君髡」,襄三十年「蔡世子般弒其君固」,是為子之道缺也;
桓八年「正月,已卯,蒸」,桓十四年八月「乙亥,嚐」,僖三十一年「夏,四月,四卜郊不從,乃免牲,猶三望」,郊祀不脩,周公之禮缺,是為七缺也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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