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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: 楊籍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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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論衡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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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37:57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7:22 編輯

論衡●禍虛

 

1禍虛:世謂受福祐者,既以為行善所致;

 

又謂被禍害者,為惡所得。

 

以為有沉惡伏過,天地罰之,鬼神報之。

 

天地所罰,小大猶發;

 

鬼神所報,遠近猶至。

 

2禍虛:《傳》曰:「子夏喪其子而喪其明,曾子弔之,哭。子夏曰:『天乎!予之無罪也!』曾子怒曰:『商!汝何無罪也?吾與汝事夫子於洙、泗之間,退而老於西河之上,使西河之民,疑汝於夫子,爾罪一也。喪爾親,使民未有異聞,爾罪二也。喪爾子,喪爾明,爾罪三也。而曰汝何無罪歟?』子夏投其杖而拜,曰:『吾過矣!吾過矣!吾離群而索居,亦以久矣!』」夫子夏喪其明,曾子責以罪,子夏投杖拜曾子之言,蓋以天實罰過,故目失其明;

 

己實有之,故拜受其過。

 

3禍虛:始聞暫見,皆以為然。

 

熟考論之,虛妄言也。

 

4禍虛:夫失明猶失聽也,失明則盲,失聽則聾。

 

病聾不謂之有過,失明謂之有罪,惑也。

 

蓋耳目之病,猶心腹之有病也。

 

耳目失明聽,謂之有罪,心腹有病,可謂有過乎?

 

5禍虛:伯牛有疾,孔子自牖執其手,曰:「亡之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」

 

原孔子言,謂伯牛不幸,故傷之也。

 

如伯牛以過致疾,天報以惡,與子夏同,孔子宜陳其過,若曾子謂子夏之狀。

 

今乃言「命」,命非過也。

 

6禍虛:且天之罰人,猶人君罪下也。

 

所罰服罪,人君赦之。

 

子夏服過,拜以自悔,天德至明,宜愈其盲。

 

如非天罪,子夏失明,亦無三罪。

 

且喪明之病,孰與被厲之病?

 

喪明有三罪,被厲有十過乎?

 

顏淵早夭,子路葅醢,早死、葅醢,極禍也,以喪明言之,顏淵、子路有百罪也。

 

由此言之,曾子之言誤矣。

 

7禍虛:然子夏之喪明,喪其子也。

 

子者、人情所通,親者、人所力報也。

 

喪親,民無聞;

 

喪子,失其明,此恩損於親,而愛增於子也。

 

增則哭泣無數,數哭中風,目失明矣。

 

曾子因俗之議,以著子夏三罪。

 

子夏亦緣俗議,因以失明,故拜受其過。

 

曾子、子夏未離於俗,故孔子門敘行,未在上第也。

 

8禍虛:秦襄王賜白起劍,白起伏劍將自刎,曰:「我有何罪於天乎?」

 

良久,曰:「我固當死。長平之戰,趙卒降者數十萬,我詐而盡坑之,是足以死。」

 

遂自殺。

 

白起知己前罪,服更後罰也。

 

9禍虛:夫白起知己所以罪,不知趙卒所以坑。

 

如天審罰有過之人,趙降卒何辜于天?

 

如用兵妄傷殺,則四十萬眾必有不亡,不亡之人,何故以其善行無罪而竟坑之?

 

卒不得以善蒙天之祐,白起何故獨以其罪伏天之誅?

 

由此言之,白起之言,過矣。

 

10禍虛:秦二世使使者詔殺蒙恬。

 

蒙恬喟然嘆曰:「我何過於天?無罪而死!」

 

良久,徐曰:「恬罪故當死矣!夫起臨洮屬之遼東,城徑萬里,此其中不能毋絕地脈。此乃恬之罪也!」

 

即吞藥自殺。

 

太史公非之曰:「夫秦初滅諸侯,天下心未定,夷傷未瘳,而恬為名將,不以此時彊諫,救百姓之急,養老矜孤,脩眾庶之和,阿意興功,此其子弟過誅,不亦宜乎?何與乃罪地脈也?」

 

11禍虛:夫蒙恬之言既非,而太史公非之亦未是。

 

何則?

 

蒙恬絕脈,罪至當死,地養萬物,何過於人,而蒙恬絕其脈?

 

知己有絕地脈之罪,不知地脈所以絕之過,自非如此,與不自非何以異?

 

12禍虛:太史公為非恬之為名將,不能以彊諫,故致此禍。

 

夫當諫不諫,故致受死亡之戮。

 

身任李陵,坐下蠶室,如太史公之言,所任非其人,故殘身之戮,天命而至也。

 

非蒙恬以不彊諫,故致此禍,則己下蠶室,有非者矣。

 

己無非,則其非蒙恬,非也。

 

13禍虛:作伯夷之《傳》,則善惡之行,云:「七十子之徒,仲尼獨薦顏淵好學。然回也屢空,糟糠不厭,卒夭死。天之報施善人如何哉?盜跖日殺不辜,肝人之肉,暴戾恣睢,聚黨數千,橫行天下,竟以壽終。是獨遵何哉?」

 

若此言之,顏回不當早夭,盜跖不當全活也。

 

不怪顏淵不當夭,而獨謂蒙恬當死,過矣。

 

14禍虛:漢將李廣與望氣王朔燕語,曰:「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常不在其中,而諸校尉以下,才能不及中,然以胡軍攻取侯者數十人,而廣不為侯後人,然終無尺土之功以得見封邑者,何也?豈吾相不當侯?且固命也?」

 

朔曰:「將軍自念,豈常有恨者乎?」

 

廣曰:「吾為隴西太守,羗常反,吾誘而降之八百餘人,吾詐而同日殺之。至今恨之,獨此矣!」

 

朔曰:「禍莫大於殺已降,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。」

 

李廣然之,聞者信之。

 

15禍虛:夫不侯猶不王者也。

 

不侯何恨?

 

不王何負乎?

 

孔子不王,論者不謂之有負;

 

李廣不侯,王朔謂之有恨。

 

然則王朔之言,失論之實矣。

 

16禍虛:論者以為:人之封侯,自有天命,天命之符,見於骨體。

 

大將軍衛青在建章宮時,鉗徒相之曰:「貴至封侯。」

 

後竟以功封萬戶侯。

 

衛青未有功,而鉗徒見其當封之證。

 

由此言之,封侯有命,非人操行所能得也。

 

鉗徒之言,實而有效;

 

王朔之言,虛而無驗也。

 

多橫恣而不罹禍,順道而違福,王朔之說,白起自非、蒙恬自咎之類也。

 

17禍虛:倉卒之世,以財利相劫殺者眾。

 

同車共船,千里為商,至闊迥之地,殺其人而并取其財。

 

尸捐不收,骨暴不葬,在水為魚鱉之食,在土為螻蟻之糧。

 

惰窳之人,不力農勉商,以積穀貨,遭歲饑饉,腹餓不飽,椎人若畜,割而食之,無君子小人,並為魚肉,人所不能知,吏所不能覺,千人以上,萬人以下,計一聚之中,生者百一,死者十九,可謂無道,至痛甚矣,皆得陽達,富厚安樂。

 

天不責其無仁義之心,道相并殺,非其無力作,而倉卒以人為食,加以渥禍,使之夭命,章其陰罪,明示世人,使知不可為非之驗,何哉?

 

王朔之言,未必審然。

 

18禍虛:《傳書》:「李斯妬同才,幽殺韓非於秦,後被車裂之罪;商鞅欺舊交,擒魏公子卬,後受誅死之禍。」

 

彼欲言其賊賢欺交,故受患禍之報也。

 

19禍虛:夫韓非何過而為李斯所幽?

 

公子卬何罪而為商鞅所擒?

 

車裂誅死,賊賢欺交,幽死見擒,何以致之?

 

如韓非、公子卬有惡,天使李斯、商鞅報之,則李斯、商鞅為天奉誅,宜蒙其賞,不當受其禍;

 

如韓非、公子卬無惡,非天所罰,李斯、商鞅不得幽、擒。

 

20禍虛:論者說曰:「韓非、公子卬有陰惡伏罪,人不聞見,天獨知之,故受戮殃。」

 

夫諸有罪之人,非賊賢則逆道。

 

如賊賢,則被所賊者何負?

 

如逆道,則被所逆之道何非?

 

21禍虛:凡人窮達禍福之至,大之則命,小之則時。

 

太公窮賤,遭周文而得封;

 

甯戚隱阨,逢齊桓而見官。

 

非窮賤隱阨有非,而得封見官有是也。

 

窮達有時,遭遇有命也。

 

太公、甯戚,賢者也,尚可謂有非。

 

聖人、純道者也。

 

虞舜為父弟所害,幾死再三。

 

有遇唐堯,堯禪舜。

 

立為帝,嘗見害,未有非;

 

立為帝,未有是。

 

前,時未到;

 

後,則命時至也。

 

案古人君臣困窮,後得達通,未必初有惡,天禍其前;

 

卒有善,神祐其後也。

 

一身之行,一行之操,結髮終死,前後無異;

 

然一成一敗,一進一退,一窮一通,一全一壞,遭遇適然,命時當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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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38:11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7:37 編輯

論衡●龍虛

 

1龍虛:盛夏之時,雷電擊折破樹木,發壞室屋,俗謂天取龍。

 

謂龍藏於樹木之中,匿於屋室之間也,雷電擊折樹木,發壞屋室,則龍見於外,龍見,雷取以升天。

 

世無愚智賢不肖,皆謂之然。

 

如考實之,虛妄言也。

 

2龍虛:夫天之取龍,何意邪?

 

如以龍神為天使,猶賢臣為君使也,反報有時,無為取也。

 

如以龍遁逃不還,非神之行,天亦無用為也。

 

如龍之性當在天,在天上者,固當生子,無為復在地。

 

如龍有升降,降龍生子於地,子長大,天取之,則世名雷電為天怒,取龍之子,無為怒也。

 

3龍虛:且龍之所居,常在水澤之中,不在木中屋間。

 

何以知之?

 

叔向之母曰:「深山大澤,實生龍虵。」

 

《傳》曰:「山致其高,雲雨起焉;水致其深,蛟龍生焉。」

 

《傳》又言:「禹渡於江,黃龍負船。」

 

「荊次非渡淮,兩龍繞舟。」

 

「東海之上,有丘訢,勇而有力,出過神淵,使御者飲馬,馬飲因沒。

 

訢怒拔劍,入淵追馬,見兩蛟方食其馬,手劍擊殺兩蛟。

 

」由是言之,蛟與龍常在淵水之中,不在木中屋間,明矣。

 

在淵水之中,則魚鱉之類,魚鱉之類,何為上天?

 

天之取龍,何用為哉?

 

4 龍虛: 如以天神乘龍而行,神恍惚無形,出入無間,無為乘龍也。

 

如仙人騎龍,天為仙者取龍,則仙人含天精氣,形輕飛騰,若鴻鵠之狀,無為騎龍也。

 

世稱黃帝騎龍升天,此言蓋虛,猶今謂天取龍也。

 

5打開字典 龍虛: 且世謂龍升天者,必謂神龍。

 

不神,不升天;

 

升天,神之效也。

 

6龍虛: 天地之性,人為貴,則龍賤矣。

 

貴者不神,賤者反神乎?

 

如龍之性,有神與不神,神者升天,不神者不能,龜虵亦有神與不神,神龜神虵,復升天乎?

 

且龍稟何氣而獨神?

 

天有倉龍、白虎、朱鳥、玄武之象也,地亦有龍、虎、鳥、龜之物。

 

四星之精,降生四獸,虎鳥與龜不神,龍何故獨神也?

 

7龍虛: 人為倮蟲之長,龍為鱗蟲之長,俱為物長,謂龍升天,人復升天乎?

 

龍與人同,獨謂能升天者,謂龍神也。

 

世或謂聖人神而先知,猶謂神龍能升天也。

 

因謂聖人先知之明,論龍之才,謂龍升天,故其宜也。

 

8龍虛: 天地之間,恍惚無形,寒暑風雨之氣乃為神。

 

今龍有形,有形則行,行則食,食則物之性也。

 

天地之性,有形體之類,能行食之物,不得為神。

 

何以言之,龍有體也?

 

《傳》言:「鱗蟲三百,龍為之長。 」龍為鱗蟲之長,安得無體?

 

何以言之?

 

孔子曰:「龍食於清,游於清; 龜食於清,游於濁; 魚食於濁,游於清。 丘上不及龍,下不為魚,中止其龜與!」 9龍虛: 《山海經》言:四海之外,有乘龍虵之人。

 

世俗畫龍之象,馬首虵尾。

 

由此言之,馬、虵之類也。

 

慎子曰:「蜚龍乘雲,騰虵游霧,雲罷雨霽,與螾、蟻同矣。 」韓子曰:「龍之為蟲也,鳴可狎而騎也,然喉下有逆鱗尺餘,人或嬰之,必殺人矣。 」比之為螾、蟻,又言蟲可狎而騎,虵、馬之類,明矣。

 

10龍虛: 《傳》曰:「紂作象箸而箕子泣。 」泣之者,痛其極也。

 

夫有象箸,必有玉杯,玉杯所盈,象箸所挾,則必龍肝豹胎。

 

夫龍肝可食,其龍難得,難得則愁下,愁下則禍生,故從而痛之。

 

如龍神,其身不可得殺,其肝何可得食?

 

禽獸肝胎非一,稱「龍肝、豹胎」者,人得食而知其味美也。

 

11龍虛: 春秋之時,龍見于絳郊。

 

魏獻子問於蔡墨曰:「吾聞之,蟲莫智於龍,以其不生得也。 謂之智,信乎? 」對曰:「人實不知,非龍實智。 古者畜龍,故國有豢龍氏,有御龍氏。 」獻子曰:「是二者,吾亦聞之,而不知其故。 是何謂也? 」對曰:「昔有飂叔宋,有裔子曰董父,實甚好龍,能求其嗜欲以飲食之,龍多歸之。 乃擾畜龍,以服事舜,而錫之姓曰董,氏曰豢龍,封諸鬷川,鬷夷氏是其後也。 故帝舜氏世有畜龍。 及有夏,孔甲擾于帝,帝賜之乘龍,河、漢各二,各有雌雄。 孔甲不能食也,而未獲豢龍氏。 有陶唐氏既衰,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,以事孔甲,能飲食龍。 夏后嘉之,賜氏曰御龍,以更豕韋之後。 龍一雌死,潛醢以食夏后。 夏后烹之,既而使求。 懼而不得,遷于魯縣。 范氏、其後也。 」獻子曰:「今何故無之? 」對曰:「夫物、有其官,官脩其方,朝夕思之。 一日失職,則死及之; 失官不食。 官宿其業,其物乃至; 若泯棄之,物乃低伏,鬱湮不育。 」由此言之,龍可畜,又可食也。

 

可食之物,不能神矣。

 

世無其官,又無董父、后、劉之人,故潛藏伏匿,出見希䟽;

 

出又乘雲,與人殊路,人謂之神。

 

如存其官而有其人,則龍,牛之類也,何神之有?

 

12打開字典 龍虛: 以《山海經》言之,以慎子、韓子證之,以俗世之畫驗之,以箕子之泣訂之,以蔡墨之對論之,知龍不能神,不能升天,天不以雷電取龍,明矣。

 

世俗言龍神而升天者,妄矣。

 

13龍虛: 世俗之言,亦有緣也。

 

14龍虛: 短書言:「龍無尺木,無以升天。 」又曰「升天」,又言「尺木」,謂龍從木中升天也。

 

彼短書之家,世俗之人也,見雷電發時,龍隨而起,當雷電樹木擊之時,龍適與雷電俱在樹木之側,雷電去,龍隨而上,故謂從樹木之中升天也。

 

15龍虛: 實者,雷龍同類,感氣相致,故《易》曰:「雲從龍,風從虎。 」又言:「虎嘯谷風至,龍興景雲起。 」龍與雲相招,虎與風相致,故董仲舒雩祭之法,設土龍以為感也。

 

夫盛夏太陽用事,雲雨干之。

 

太陽、火也,雲雨、水也,火激薄則鳴而為雷。

 

龍聞雷聲則起,起而雲至;

 

雲至而龍乘之。

 

雲雨感龍,龍亦起雲而升天。

 

天極雷高,雲消復降。

 

人見其乘雲,則謂「升天」;

 

見天為雷電,則為「天取龍」。

 

世儒讀《易》文,見《傳》言,皆知龍者、雲之類。

 

拘俗人之議,不能通其說;

 

又見短書為證,故遂謂「天取龍」。

 

16龍虛: 天不取龍,龍不升天。

 

當丘訢之殺兩蛟也,手把其尾,拽而出之,至淵之外,雷電擊之。

 

蛟則龍之類也,蛟龍見而雲雨至,雲雨至則雷電擊。

 

如以天實取龍,龍為天用,何以死蛟為取之?

 

17打開字典 龍虛: 且魚在水中,亦隨雲雨,蜚而乘雲雨,非升天也。

 

龍,魚之類也,其乘雷電,猶魚之飛也。

 

魚隨雲雨,不謂之神,龍乘雷電,獨謂之神,世俗之言,失其實也。

 

物在世間,各有所乘,水虵乘霧,龍乘雲,鳥乘風。

 

見龍乘雲,獨謂之神,失龍之實,誣龍之能也。

 

18龍虛: 然則龍之所以為神者,以能屈伸其體,存亡其形。

 

屈伸其體,存亡其形,未足以為神也。

 

豫讓吞炭,漆身為厲,人不識其形。

 

子貢滅鬚為婦人,人不知其狀。

 

龍變體自匿,人亦不能覺,變化藏匿者巧也。

 

物性亦有自然,狌狌知往,乾鵲知來,鸚鵡能言,三怪比龍,性變化也。

 

如以巧為神,豫讓、子貢神也。

 

19龍虛: 孔子曰:「游者可為網,飛者可為矰。

 

至於龍也,吾不知其乘風雲上升!今日見老子,其猶龍乎!」夫龍乘雲而上,雲消而下,物類可察,上下可知,而云孔子不知。

 

以孔子之聖,尚不知龍,況俗人智淺,好奇之性,無實可之心,謂之龍神而升天,不足怪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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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38:26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7:40 編輯

論衡●雷虛

 

1雷虛:盛夏之時,雷電迅疾,擊折樹木,壞敗室屋,時犯殺人。

 

世俗以為「擊折樹木、壞敗室屋」者,天取龍;

 

其「犯殺人」也,謂之陰過。

 

飲食人以不潔淨,天怒,擊而殺之。

 

隆隆之聲,天怒之音,若人之呴吁矣。

 

世無愚智,莫謂不然。

 

推人道以論之,虛妄之言也。

 

2雷虛:夫雷之發動,一氣一聲也。

 

折木壞屋,亦犯殺人;

 

犯殺人時,亦折木壞屋。

 

獨謂折木壞屋者,天取龍;

 

犯殺人,罰陰過,與取龍吉凶不同,並時共聲,非道也。

 

3雷虛:論者以為,「隆隆」者、天怒呴吁之聲也。

 

此便於罰過,不宜於取龍。

 

罰過,天怒可也;

 

取龍,龍何過而怒之?

 

如龍神,天取之,不宜怒;

 

如龍有過,與人同罪,龍殺而已,何為取也?

 

殺人,怒可也;

 

取龍,龍何過而怒之?

 

殺人不取,殺龍取之,人、龍之罪何別?

 

而其殺之何異?

 

然則取龍之說既不可聽,罰過之言復不可從。

 

4雷虛:何以效之?

 

5雷虛:案雷之聲,迅疾之時,人仆死於地,隆隆之聲,臨人首上,故得殺人。

 

審隆隆者,天怒乎?

 

怒用口,之怒氣殺人也。

 

口之怒氣,安能殺人?

 

人為雷所殺,詢其身體,若燔灼之狀也。

 

如天用口怒,口怒生火乎?

 

且口著乎體,口之動,與體俱。

 

當擊折之時,聲著于地;

 

其衰也,聲著于天。

 

夫如是,聲著地之時,口至地,體亦宜然。

 

當雷迅疾之時,仰視天,不見天之下。

 

不見天之下,則夫隆隆之聲者,非天怒也。

 

天之怒,與人無異。

 

人怒,身近人則聲疾,遠人則聲微。

 

今天聲近,其體遠,非怒之實也。

 

且雷聲迅疾之時,聲東西或南北。

 

如天怒體動,口東西南北,仰視天,亦宜東西南北。

 

6雷虛:或曰:「天已東西南北矣,雲雨冥晦,人不能見耳。」夫千里不同風,百里不共雷。

 

《易》曰:「震驚百里。」

 

雷電之地,雷雨晦冥,百里之外,無雨之處,宜見天之東西南北也。

 

口著於天,天宜隨口,口一移,普天皆移,非獨雷雨之地,天隨口動也。

 

且所謂怒者,誰也?

 

天神邪?

 

蒼蒼之天也?

 

如謂天神,神怒無聲;

 

如謂蒼蒼之天,天者體,不怒,怒用口。

 

7雷虛:且天地相與,夫婦也,其即民父母也。

 

子有過,父怒,笞之致死,而母不哭乎?

 

今天怒殺人,地宜哭之。

 

獨聞天之怒,不聞地之哭。

 

如地不能哭,則天亦不能怒。

 

8雷虛:且有怒則有喜。

 

人有陰過,亦有陰善。

 

有陰過,天怒殺之;

 

如有陰善,天亦宜以善賞之。

 

隆隆之聲,謂天之怒;

 

如天之喜,亦哂然而笑。

 

人有喜怒,故謂天喜怒。

 

推人以知天,知天本於人,如人不怒,則亦無緣謂天怒也。

 

緣人以知天,宜盡人之性。

 

人性怒則呴吁,喜則歌笑。

 

比聞天之怒,希聞天之喜;

 

比見天之罰,希見天之賞。

 

豈天怒不喜,貪於罰,希於賞哉?

 

何怒罰有效,喜賞無驗也?

 

9雷虛:且雷之擊也,「折木壞屋」,「時犯殺人」,以為天怒。

 

時或徒雷,無所折敗,亦不殺人,天空怒乎?

 

人君不空喜怒,喜怒必有賞罰。

 

無所罰而空怒,是天妄也。

 

妄則失威,非天行也。

 

政事之家,以寒溫之氣,為喜怒之候,人君喜即天溫,即則天寒。

 

雷電之日,天必寒也。

 

高祖之先,劉媼曾息大澤之陂,夢與神遇,此時雷電晦冥。

 

天方施氣,宜喜之時也;

 

何怒而雷?

 

如用擊折者為怒,不擊折者為喜,則夫隆隆之聲,不宜同音。

 

人怒喜異聲,天怒喜同音,與人乖異,則人何緣謂之天怒?

 

10雷虛:且「飲食人以不潔淨」,小過也。

 

以至尊之身,親罰小過,非尊者之宜也。

 

尊不親罰過,故王不親誅罪。

 

天尊於王,親罰小過,是天德劣於王也。

 

且天之用心,猶人之用意。

 

人君罪惡,初聞之時,怒以非之,及其誅之,哀以憐之。

 

故《論語》曰:「如得其情,則哀憐而勿喜。」

 

紂、至惡也,武王將誅,哀而憐之,故《尚書》曰:「予惟率夷憐爾。」

 

人君誅惡,憐而殺之,天之罰過,怒而擊之,是天少恩而人多惠也。

 

11雷虛:說雨者,以為天施氣。

 

天施氣,氣渥為雨,故雨潤萬物,名曰澍。

 

人不喜,不施恩;

 

天不說,不降雨。

 

謂雷、天怒,雨者、天喜也。

 

雷起常與雨俱,如論之言天怒且喜也。

 

人君賞罰不同日,天之怒喜,不殊時,天人相違,賞罰乖也。

 

且怒喜具形,亂也。

 

惡人為亂,怒罰其過,罰之以亂,非天行也。

 

冬雷,人謂之陽氣洩;

 

春雷,謂之陽氣發;

 

夏雷,不謂陽氣盛,謂之天怒,竟虛言也。

 

12雷虛:人在天地之間,物也;

 

物、亦物也。

 

物之飲食,天不能知;

 

人之飲食,天獨知之。

 

萬物於天,皆子也。

 

父母於子,恩德一也,豈為貴賢加意,賤愚不察乎?

 

何其察人之明,省物之闇也!

 

犬豕食,人腐臭食之,天不殺也。

 

如以人貴而獨禁之,則鼠洿人飲食,人不知,誤而食之,天不殺也。

 

如天能原鼠,則亦能原人。

 

人誤以不潔淨飲食人,人不知而食之耳,豈故舉腐臭以予之哉?

 

如故予之,人亦不肯食。

 

13雷虛:呂后斷戚夫人手,去其眼,置於廁中,以為人豕。

 

呼人示之,人皆傷心。

 

惠帝見之,疾臥不起。

 

呂后故為,天不罰也;

 

人誤不知,天輒殺之。

 

不能原誤,失而責故,天治悖也。

 

夫人食不淨之物,口不知有其洿也;

 

如食,己知之,名曰腸洿。

 

戚夫人入廁,身體。

 

辱之與洿何以別?

 

腸之與體何以異?

 

為腸不為體,傷洿不病辱,非天意也。

 

且人聞人食不清之物,心平如故,觀戚夫人者,莫不傷心。

 

人傷,天意悲矣。

 

夫悲戚夫人,則怨呂后。

 

案呂后之崩,未必遇雷也。

 

道士劉春,熒惑楚王英,使食不清。

 

春死未必遇雷也。

 

建初四年夏六月,雷擊殺會稽靳專日食羊五頭,皆死。

 

夫羊何陰過,而雷殺之?

 

舟人洿溪上流,人飲下流,舟人不雷死。

 

14雷虛:天神之處天,猶王者之居也。

 

王者居重關之內,則天之神宜在隱匿之中;

 

王者居宮室之內,則天亦有太微、紫宮、軒轅、文昌之坐。

 

王者與人相遠,不知人之陰惡;

 

天神在四宮之內,何能見人闇過?

 

王者聞人過,以人知;

 

天知人惡,亦宜因鬼。

 

使天問過於鬼神,則其誅之宜使鬼神;

 

如使鬼神,則天怒,鬼神也,非天也。

 

15雷虛:且王斷刑以秋,天之殺用夏,此王者用刑違天時。

 

奉天而行,其誅殺也,宜法象上天。

 

天殺用夏,王誅以秋,天人相違,非奉天之義也。

 

16雷虛:或論曰:「飲食不潔淨,天之大惡也,殺大惡不須時。」

 

王者大惡,謀反、大逆無道也;

 

天之大惡,飲食人不潔清,天之所惡,小大不均等也。

 

如小大同,王者宜法天,制飲食人不潔清之法為死刑也。

 

聖王有天下,制刑不備此法,聖王闕略,有遺失也。

 

17雷虛:或論曰:「鬼神治陰,王者治陽。

 

陰過闇昧,人不能覺,故使鬼神主之。」

 

曰:陰過非一也,何不盡殺?

 

案一過,非治陰之義也。

 

天怒不旋日,人怨不旋踵。

 

人有陰過,或時有用冬,未必專用夏也。

 

以冬過誤,不輒擊殺,遠至於夏,非不旋日之意也。

 

18雷虛:圖畫之工,圖雷之狀,纍纍如連鼓之形。

 

又圖一人,若力士之容,謂之雷公,使之左手引連鼓,右手推椎,若擊之狀。

 

其意以為,雷聲隆隆者,連鼓相扣擊之意也;

 

其魄然若敝裂者,椎所擊之聲也;

 

其殺人也,引連鼓相椎,并擊之矣。

 

世又信之,莫謂不然。

 

如復原之,虛妄之象也。

 

19雷虛:夫雷、非聲則氣也。

 

聲與氣,安可推引而為連鼓之形乎?

 

如審可推引,則是物也。

 

相扣而音鳴者,非鼓即鍾也。

 

夫隆隆之聲,鼓與鍾邪?

 

如審是也,鍾鼓而不空懸,須有筍,然後能安,然后能鳴。

 

今鍾鼓無所懸著,雷公之足,無所蹈履,安得而為雷?

 

20 雷虛: 或曰:「如此固為神。 如必有所懸著,足有所履,然後而為雷,是與人等也,何以為神? 」曰:神者、恍惚無形,出入無門,上下無拫,故謂之神。

 

今雷公有形,雷聲有器,安得為神?

 

如無形,不得為之圖象;

 

如有形,不得謂之神。

 

謂之神龍升天,實事者謂之不然,以人時或見龍之形也。

 

以其形見,故圖畫升龍之形也;

 

以其可畫,故有不神之實。

 

難曰:「人亦見鬼之形,鬼復神乎? 」曰:人時見鬼,有見雷公者乎?

 

鬼名曰神,其行蹈地,與人相似。

 

雷公頭不懸於天,足不蹈於地,安能為雷公?

 

飛者皆有翼,物無翼而飛謂仙人。

 

畫仙人之形,為之作翼。

 

如雷公與仙人同,宜復著翼。

 

使雷公不飛,圖雷家言其飛,非也;

 

使實飛,不為著翼,又非也。

 

夫如是,圖雷之家,畫雷之狀,皆虛妄也。

 

且說雷之家,謂雷、天怒呴吁也;

 

圖雷之家,謂之雷公怒引連鼓也。

 

審如說雷之家,則圖雷之家非;

 

審如圖雷之家,則說雷之家誤。

 

二家相違也,并而是之,無是非之分。

 

無是非之分,故無是非之實。

 

無以定疑論,故虛妄之論勝也。

 

21 雷虛: 《禮》曰:「刻尊為雷之形。 」一出一入,一屈一伸,為相校軫則鳴。

 

校軫之狀,鬱律嵔壘之類也。

 

此象類之矣。

 

氣相校軫分裂,則隆隆之聲、校軫之音也。

 

魄然若襒裂者,氣射之聲也,氣射中人,人則死矣。

 

22 雷虛: 實說雷者,太陽之激氣也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正月陽動,故正月始雷;

 

五月陽盛,故五月雷迅;

 

秋冬陽衰,故秋冬雷潛。

 

盛夏之時,太陽用事,陰氣乘之。

 

陰陽分事則相校軫,校軫則激射,激射為毒,中人輒死,中木木折,中屋屋壞。

 

人在木下屋間,偶中而死矣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試以一斗水灌冶鑄之火,氣激襒裂,若雷之音矣。

 

或近之,必灼人體。

 

天地為鑪,大矣;

 

陽氣為火,猛矣;

 

雲雨為水,多矣,分爭激射,安得不迅?

 

中傷人身,安得不死?

 

當冶工之消鐵也,以土為形,燥則鐵下,不則躍溢而射。

 

射中人身,則皮膚灼剝。

 

陽氣之熱,非直消鐵之烈也;

 

陰氣激之,非直土泥之濕也;

 

陽氣中人,非直灼剝之痛也。

 

23 打開字典 雷虛: 夫雷、火也,氣剡人,人不得無迹。

 

如炙處狀似文字,人見之,謂天記書其過,以示百姓。

 

是復虛妄也。

 

24 雷虛: 使人盡有過,天用雷殺人,殺人當彰其惡,以懲其後,明著其文字,不當闇昧。

 

《圖》出於河,《書》出於洛,河圖、洛書,天地所為,人讀知之。

 

今雷死之書,亦天所為也,何故難知?

 

如以一人皮不可書,魯惠公夫人仲子,宋武公女也,生而有文在掌,曰:「為魯夫人。 」文明可知,故仲子歸魯。

 

雷書不著,故難以懲後。

 

夫如是,火剡之跡,非天所刻畫也。

 

或頗有而增其語,或無有而空生其言。

 

虛妄之俗,好造怪奇。

 

25 雷虛: 何以驗之,雷者火也?

 

以人中雷而死,即詢其身,中頭則鬚髮燒燋,中身則皮膚灼燌,臨其尸上聞火氣,一驗也。

 

道術之家,以為雷燒石,色赤,投於井中,石燋井寒,激聲大鳴,若雷之狀,二驗也。

 

人傷於寒,寒氣入腹,腹中素溫,溫寒分爭,激氣雷鳴,三驗也。

 

當雷之時,電光時見大,若火之耀,四驗也。

 

當雷之擊時,或燔人室屋,及地草木,五驗也。

 

夫論雷之為火有五驗,言雷為天怒無一效,然則雷為天怒,虛妄之言。

 

26 雷虛: 雖曰:《論語》云:「迅雷風烈必變。 」《禮記》曰:「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,雖夜必興,衣服,冠而坐。 」懼天怒,畏罰及己也。

 

如雷不為天怒,其擊不為罰過,則君子何為為雷變動、朝服而正坐子?

 

27 雷虛: 曰:天之與人猶父子,有父為之變,子安能忽?

 

故天變,己亦宜變。

 

順天時,示己不違也。

 

人聞犬聲於外,莫不驚駭,竦身側耳以審聽之,況聞天變異常之聲,軒迅疾之音乎?

 

《論語》所指,《禮記》所謂,皆君子也。

 

君子重慎,自知無過,如日月之蝕,無陰闇食人以不潔清之事,內省不懼,何畏於雷?

 

審如不畏雷,則其變動不足以效天怒。

 

何則?

 

不為己也。

 

如審畏雷,亦不足以效罰陰過。

 

何則?

 

雷之所擊,多無過之人,君子恐偶遇之,故恐懼變動。

 

夫如是,君子變動,不能明雷為天怒,而反著雷之妄擊也。

 

妄擊不罰過,故人畏之。

 

如審罰,有過小人乃當懼耳,君子之人無為恐也。

 

宋王問唐鞅曰:「寡人所殺戮者眾矣,而群臣愈不畏,其故何也? 」唐鞅曰:「王之所罪,盡不善者也。 罰不善,善者胡為畏? 王欲群臣之畏也,不若毋辨其善與不善而時罪之,斯群臣畏矣。 」宋王行其言,群臣畏懼,宋王大怒。

 

夫宋王妄刑,故宋國大恐;

 

懼雷電妄擊,故君子變動。

 

君子變動,宋國大恐之類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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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38:41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7:45 編輯

論衡●道虛

 

1道虛:《儒書》言:黃帝採首山銅,鑄鼎於荊山下。

 

鼎既成,有龍垂胡髯,下迎黃帝。

 

黃帝上騎龍,群臣、後宮從上七十餘人,龍乃上去。

 

餘小臣不得上,乃悉持龍髯。

 

龍髯拔,墮黃帝之弓。

 

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,乃抱其弓與龍胡髯吁號。

 

故後世因其處曰「鼎湖」,其弓曰「烏號」。

 

2道虛:《太史公記》誄五帝,亦云:黃帝封禪已,仙去,群臣朝其衣冠。

 

因葬埋之。

 

3道虛:曰:此虛言也。

 

4道虛:實「黃帝」者,何等也?

 

號乎?

 

謚也?

 

如謚,臣子所誄列也,誄生時所行為之謚。

 

黃帝好道,遂以升天,臣子誄之,宜以「仙」、「升」,不當以「黃」謚。

 

《謚法》曰:「靜民則法曰黃。」

 

「黃」者,安民之謚,非得道之稱也。

 

百王之謚,文則曰「文」,武則曰「武」。

 

文武不失實,所以勸操行也。

 

如黃帝之時質,未有謚乎?

 

名之為「黃帝」,何世之人也?

 

使黃帝之臣子,知君;

 

使後世之人,跡其行。

 

黃帝之世,號謚有無,雖疑未定,「黃」非升仙之稱,明矣。

 

5道虛:龍不升天,黃帝騎之,乃明黃帝不升天也。

 

龍起雲雨,因乘而行;

 

雲散雨止,降復入淵。

 

如實黃帝騎龍,隨溺於淵也。

 

6道虛:案黃帝葬於橋山,猶曰群臣葬其衣冠。

 

審騎龍而升天,衣不離形;

 

如封禪已,仙去,衣冠亦不宜遺。

 

黃帝實仙不死而升天,臣子百姓所親見也。

 

見其升天,知其不死,必也。

 

葬不死之衣冠,與實死者無以異,非臣子實事之心,別生於死之意也。

 

7道虛:載太山之上者,七十有二君,皆勞情苦思,憂念王事,然後功成事立,致治太平。

 

太平則天下和安,乃升太山而封禪焉。

 

夫修道求仙,與憂職勤事不同。

 

心思道,則忘事;

 

憂事,則害性。

 

世稱堯若腊,舜若腒,心愁憂苦,形體羸臞。

 

使黃帝致太平乎?

 

則其形體宜如堯、舜。

 

堯、舜不得道,黃帝升天,非其實也。

 

使黃帝廢事修道?

 

則心意調和,形體肥勁,是與堯、舜異也。

 

異則功不同矣。

 

功不同,天下未太平而升封,又非實也。

 

五帝三王,皆有聖德之優者,黃帝不在上焉。

 

如聖人皆仙,仙者非獨黃帝;

 

如聖人不仙,黃帝何為獨仙?

 

8道虛:世見黃帝好方術,方術,仙者之業,則謂帝仙矣。

 

又見鼎湖之名,則言黃帝採首山銅鑄鼎,而龍垂胡髯迎黃帝矣。

 

是與說會稽之山無以異也。

 

夫山名曰「會稽」,即云夏禹巡狩,會計於此山上,故曰「會稽」。

 

夫禹至會稽,治水不巡狩,猶黃帝好方伎不升天也。

 

無會計之事,猶無鑄鼎龍垂胡髯之實也。

 

里名勝母,可謂實有子勝其母乎?

 

邑名朝歌,可謂民朝起者歌乎?

 

9道虛:《儒書》言:淮南王學道,招會天下有道之人。

 

傾一國之尊,下道術之士,是以道術之士,並會淮南,奇方異術,莫不爭出。

 

王遂得道,舉家升天。

 

畜產皆仙,犬吠於天上,雞鳴於雲中。

 

此言仙藥有餘,犬雞食之,并隨王而升天也。

 

10道虛:好道學仙之人,皆謂之然。

 

此虛言也。

 

11道虛:夫人、物也,雖貴為王侯,性不異於物。

 

物無不死,人安能仙?

 

鳥有毛羽,能飛,不能升天。

 

人無毛羽,何用飛升?

 

使有毛羽,不過與鳥同,況其無有,升天如何?

 

案能飛升之物,生有毛羽之兆;

 

能馳走之物,生有蹄足之形。

 

馳走不能飛升,飛升不能馳走,稟性受氣,形體殊別也。

 

今人稟馳走之性,故生無毛羽之兆,長大至老,終無奇怪。

 

好道學仙,中生毛羽,終以飛升。

 

使物性可變,金木水火可革更也?

 

蝦蟆化為鶉,雀入水為蜄蛤,稟自然之性,非學道所能為也。

 

好道之人,恐其或若等之類,故謂人能生毛羽,毛羽備具,能升天也。

 

且夫物之生長,無卒成暴起,皆有浸漸。

 

為道學仙之人,能先生數寸之毛羽,從地自奮,升樓臺之陛,乃可謂升天。

 

今無小升之兆,卒有大飛之驗,何方術之學成無浸漸也?

 

12道虛:毛羽大效,難以觀實,且以人髯髮、物色少老驗之。

 

物生也色青,其熟也色黃;

 

人之少也髮黑,其老也髮白。

 

黃為物熟驗,白為人老效。

 

物黃,人雖灌溉壅養,終不能青;

 

髮白,雖吞藥養性,終不能黑。

 

黑青不可復還,老衰安可復卻?

 

黃之與白,猶肉腥、炙之燋,魚鮮、煮之熟也。

 

燋不可復令腥,熟不可復令鮮。

 

鮮腥猶少壯,燋熟猶衰老也。

 

天養物,能使物暢至秋,不得延之至春;

 

吞藥養性,能令人無病,不能壽之為仙。

 

為仙體輕氣彊,猶未能升天,令見輕彊之驗,亦無毛羽之效,何用升天?

 

13道虛:天之與地皆體也,地無下,則天無上矣。

 

天無上,升之路何如?

 

穿天之體,人力不能入。

 

如天之門在西北,升天之人,宜從崑崙上。

 

淮南之國,在地東南,如審升天,宜舉家先從崑崙,乃得其階;

 

如鼓翼邪飛,趨西北之隅,是則淮南王有羽翼也。

 

今不言其從之崑崙,亦不言其身生羽翼,空言升天,竟虛非實也。

 

14道虛:案淮南王劉安,孝武皇帝之時也。

 

父長以罪遷蜀嚴道,至雍道死。

 

安嗣為王,恨父徙死,懷反逆之心,招會術人,欲為大事。

 

伍被之屬,充滿殿堂,作道術之書,發怪奇之文,合景亂首,八公之傳欲示神奇,若得道之狀。

 

道終不成,效驗不立,乃與伍被謀為反事,事覺自殺。

 

或言誅死。

 

誅死自殺,同一實也。

 

世見其書,深冥奇怪,又觀八公之傳,似若有效,則傳稱淮南王仙而升天,失其實也。

 

15道虛:儒書言:盧敖游乎北海,經乎太陰,入乎玄關,至於蒙穀之上,見一士焉,深目玄準,鴈頸而戴肩,浮上而殺下,軒軒然方迎風而舞。

 

顧見盧敖,樊然下其臂,遯逃乎碑下。

 

敖乃視之,方卷然龜背而食合梨。

 

盧敖仍與之語曰:「吾子唯以敖為倍俗,去群離黨,窮觀於六合之外者,非敖而已?敖幼而游,至長不倫解,周行四極,唯北陰之未闚。今卒睹夫子於是,殆可與敖為友乎?」

 

若士者悖然而笑曰:「嘻!子中州之民也,不宜遠至此。此猶光日月而戴列星,四時之所行,陰陽之所生也。此其比夫不名之地,猶㟮屼也。若我南游乎罔浪之野,北息乎沉薶之鄉,西窮乎杳冥之黨,而東貫須懞之先。此其下無地上無天,聽焉無聞,而視焉則營;此其外,猶有狀,有狀之餘,壹舉而能千萬里,吾猶未能之在。今子游始至於此,乃語窮觀,豈不亦遠哉?然子處矣。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上,吾不可久。」

 

若士者舉臂而縱身,遂入雲中。

 

盧敖目仰而視之,不見,乃止喜,心不怠,悵若有喪,曰:「吾比夫子也,猶黃鵠之與壤蟲也,終日行,而不離咫尺,而自以為遠,豈不悲哉?」

 

16道虛:若盧敖者。

 

唯龍無翼者,升則乘雲。

 

盧敖言若士者有翼,言乃可信。

 

今不言有翼,何以升雲?

 

17道虛:且凡能輕舉入雲中者,飲食與人殊之故也。

 

龍食與蛇異,故其舉措與蛇不同。

 

聞為道者,服金玉之精,食紫芝之英。

 

食精身輕,故能神仙。

 

若士者,食合蜊之肉,與庸民同食,無精輕之驗,安能縱體而升天?

 

聞食氣者不食物,食物者不食氣。

 

若士者食物如不食氣,則不能輕舉矣。

 

18道虛:或時盧敖學道求仙,游乎北海,離眾遠去,無得道之效,慚於鄉里,負於論議,自知以必然之事見責於世,則作誇誕之語,云見一士。

 

其意以為有求,仙之未得,期數未至也。

 

淮南王劉安坐反而死,天下並聞,當時並見,儒書尚有言其得道仙去、鷄犬升天者,況盧敖一人之身,獨行絕跡之地,空造幽冥之語乎?

 

19道虛:是與河東蒲坂項曼都之語無以異也。

 

20道虛:曼都好道學仙,委家亡去,三年而返。

 

家問其狀,曼都曰:「去時不能自知,忽見若臥形,有仙人數人,將我上天,離月數里而止。

 

見月上下幽冥,幽冥不知東西。

 

居月之旁,其寒悽愴。

 

口饑欲食,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。

 

每飲一杯,數月不饑。

 

不知去幾何年月,不知以何為過,忽然若臥,復下至此。」

 

河東號之曰斥仙。

 

實論者聞之,乃知不然。

 

21道虛:夫曼都能上天矣,何為不仙?

 

已三年矣,何故復還?

 

夫人去民間,升皇天之上,精氣形體,有變於故者矣。

 

萬物變化,無復還者。

 

復育化為蟬,羽翼既成,不能復化為復育。

 

能升之物,皆有羽翼,升而復降,羽翼如故。

 

見曼都之身有羽翼乎,言乃可信;

 

身無羽翼,言虛妄也。

 

虛則與盧敖同一實也。

 

22道虛:或時聞曼都好道,默委家去,周章遠方。

 

終無所得,力勌望極,默復歸家,慚愧無言,則言上天。

 

其意欲言道可學得,審有仙人,己殆有過,故成而復斥,升而復降。

 

23道虛:儒書言:齊王疾痟,使人之宋迎文摯。

 

文摯至,視王之疾,謂太子曰:「王之疾,必可已也。雖然,王之疾已,則必殺摯也。」

 

太子曰:「何故?」

 

文摯對曰:「非怒王,疾不可治也。

 

王怒,則摯必死。」

 

太子頓首強請曰:「苟已王之疾,臣與臣之母以死爭之於王,必幸臣之母。願先生之勿患也。」

 

文摯曰:「諾,請以死為王。」

 

與太子期,將往,不至者三,齊王固已怒矣。

 

文摯至,不解屨登床,履衣,問王之疾。

 

王怒而不與言。

 

文摯因出辭以重王怒。

 

王叱而起,疾乃遂已。

 

王大怒不悅,將生烹文摯。

 

太子與王后急爭之而不能得,果以鼎生烹文摯。

 

爨之三日三夜,顏色不變。

 

文摯曰:「誠欲殺我,則胡不覆之,以絕陰陽之氣?」

 

王使覆之,文摯乃死。

 

夫文摯、道人也,入水不濡,入火不燋,故在鼎三日三夜,顏色不變。

 

24道虛:此虛言也。

 

25道虛:夫文摯而烹三日三夜,顏色不變,為一覆之故,絕氣而死,非得道之驗也。

 

諸生息之物,氣絕則死;

 

死之物,烹之輒爛。

 

致生息之物密器之中,覆蓋其口,漆塗其隙,中外氣隔,息不得洩,有頃死也。

 

如置湯鑊之中,亦輒爛矣。

 

何則?

 

體同氣均,稟性於天,共一類也。

 

文摯不息乎?

 

與金石同,入湯不爛,是也;

 

令文摯息乎?

 

烹之不死,非也。

 

26道虛:令文摯言,言則以聲,聲以呼吸。

 

呼吸之動,因血氣之發。

 

血氣之發,附於骨肉。

 

骨肉之物,烹之輒死。

 

今言烹之不死,一虛也。

 

既能烹煮不死,此真人也,與金石同。

 

金石雖覆蓋與不覆蓋者,無以異也。

 

今言文摯覆之則死,二虛也。

 

置人寒水之中,無湯火之熱,鼻中口內,不通於外,斯須之頃,氣絕而死矣。

 

寒水沉人,尚不得生,況在沸湯之中,有猛火之烈乎?

 

言其入湯不死,三虛也。

 

人沒水中,口不見於外,言音不揚。

 

烹文摯之時,身必沒於鼎中。

 

沒則口不見,口不見則言不揚。

 

文摯之言,四虛也。

 

烹輒死之人,三日三夜,顏色不變,癡愚之人,尚知怪之。

 

使齊王無知,太子群臣宜見其奇。

 

奇怪文摯,則請出尊寵敬事,從之問道。

 

今言三日三夜,無臣子請出之言,五虛也。

 

27道虛:此或時聞文摯實烹,烹而輒死,世見文摯為道人也,則為虛生不死之語矣。

 

猶黃帝實死也,傳言升天;

 

淮南坐反,書言度世。

 

世好傳虛,故文摯之語,傳至於今。

 

28道虛:世無得道之效,而有有壽之人。

 

世見長壽之人,學道為仙,踰百不死,共謂之仙矣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29道虛:如武帝之時,有李少君,以祠竈、辟穀、卻老方見上,上尊重之。

 

少君匿其年及所生長,常自謂七十,而能使物,卻老。

 

其游以方徧諸侯。

 

無妻。

 

人聞其能使物及不老,更饋遺之,常餘錢金衣食。

 

人皆以為不治產業饒給,又不知其何許人,愈,爭事之。

 

少君資好方,善為巧發奇中。

 

嘗從武安侯飲,座中有年九十餘者,少君乃言其王父游射處。

 

老人為兒時從父,識其處。

 

一座盡驚。

 

少君見上,上有古銅器,問少君。

 

少君曰:「此器齊桓公十五年陳於柏寢。」

 

已而案其刻,果齊桓公器,一宮盡驚,以為少君,數百歲人也。

 

久之,少君病死。

 

30道虛:今世所謂得道之人,李少君之類也。

 

少君死於人中,人見其尸,故知少君性壽之人也。

 

如少君處山林之中,入絕跡之野,獨病死於巖石之間,尸為虎狼狐狸之食,則世復以為真仙去矣。

 

31道虛:世學道之人,無少君之壽,年未至百,與眾俱死,愚夫無知之人,尚謂之尸解而去,其實不死。

 

所謂「尸解」者,何等也?

 

謂身死精神去乎?

 

謂身不死得免去皮膚也?

 

如謂身死精神去乎?

 

是與死無異,人亦仙人也。

 

如謂不死免去皮膚乎?

 

諸學道死者,骨肉具在,與恆死之尸無以異也。

 

夫蟬之去復育,龜之解甲,虵之脫皮,鹿之墮角,殼皮之物解殼皮,持骨肉去,可謂尸解矣。

 

今學道而死者,尸與復育相似,尚未可謂尸解。

 

何則?

 

案蟬之去復育,無以神於復育,況不相似復育,謂之尸解,蓋復虛妄失其實矣。

 

32道虛:太史公與李少君同世並時,少君之死,臨尸者雖非太史公,足以見其實矣。

 

如實不死,尸解而去,太史公宜紀其狀,不宜言死。

 

33道虛:其處座中年九十老父為兒時者,少君老壽之效也。

 

或少君年十四五,老父為兒,隨其王父。

 

少君年二百歲而死,何為不識?

 

武帝去桓公鑄銅器,且非少君所及見也。

 

或時聞宮殿之內有舊銅器,或案其刻以告之者,故見而知之。

 

今時好事之人,見舊劍古鉤,多能名之,可復謂目見其鑄作之時乎?

 

34道虛:世或言:東方朔亦道人也,姓金氏,字曼倩,變姓易名,游宦漢朝。

 

外有仕宦之名,內乃度世之人。

 

35道虛:此又虛也。

 

36道虛:夫朔與少君並在武帝之時,太史公所及見也。

 

少君有教道、祠竈、卻老之方,又名齊桓公所鑄鼎,知九十老人王父所游射之驗,然尚無得道之實,而徒性壽遲死之人也。

 

況朔無少君之方術效驗,世人何見謂之得道?

 

37道虛:案武帝之時,道人文成、五利之輩,入海求仙人,索不死之藥,有道術之驗,故為上所信。

 

朔無入海之使,無奇怪之效也。

 

如使有奇,不過少君之類,及文成、五利之輩耳,況謂之有道?

 

38道虛:此或時偶復若少君矣,自匿所生之處,當時在朝之人,不知其故,朔盛稱其年長,人見其面狀少,性又恬淡,不好仕宦,善達占卜射覆,為怪奇之戲,世人則謂之得道之人矣。

 

39道虛:世或以老子之道為可以度世,恬淡無欲,養精愛氣。

 

夫人以精神為壽命,精神不傷,則壽命長而不死。

 

成事:老子行之,踰百度世,為真人矣。

 

40道虛:夫恬淡少欲,孰與鳥獸?

 

鳥獸亦老而死。

 

鳥獸含情欲,有與人相類者矣,未足以言。

 

草木之生何情欲?

 

而春生秋死乎?

 

夫草木無欲,壽不踰歲;

 

人多情欲,壽至於百。

 

此無情欲者反夭,有情欲者壽也。

 

夫如是,老子之術,以恬淡無欲、延壽度世者,復虛也。

 

41道虛:或時老子、李少君之類也,行恬淡之道,偶其性命亦自壽長。

 

世見其命壽,又聞其恬淡,謂老子以術度世矣。

 

42道虛:世或以辟穀不食為道術之人,謂王子喬之輩,以不食穀,與恆人殊食,故與恆人殊壽,踰百度世,遂為仙人。

 

43道虛:此又虛也。

 

44道虛:夫人之生也,稟食飲之性,故形上有口齒,形下有孔竅。

 

口齒以噍食,孔竅以注瀉。

 

順此性者,為得天正道;

 

逆此性者,為違所稟受。

 

失本氣於天,何能得久壽?

 

使子喬生無齒口孔竅,是稟性與人殊。

 

稟性與人殊,尚未可謂壽,況形體均同,而以所行者異?

 

言其得度世,非性之實也。

 

45道虛:夫人之不食也,猶身之不衣也。

 

衣以溫膚,食以充腹,膚溫腹飽,精神明盛。

 

如饑而不飽,寒而不溫,則有凍餓之害矣,凍餓之人,安能久壽?

 

且人之生也,以食為氣,猶草木生以土為氣矣。

 

拔草木之根,使之離土,則枯而蚤死;

 

閉人之口,使之不食,則餓而不壽矣。

 

46道虛:道家相誇曰:「真人食氣。」

 

以氣而為食,故《傳》曰:「食氣者壽而不死。」

 

雖不穀飽,亦以氣盈。

 

47道虛:此又虛也。

 

48道虛:夫氣謂何氣也?

 

如謂陰陽之氣,陰陽之氣不能飽人。

 

人或嚥氣,氣滿腹脹,不能饜飽。

 

如謂百藥之氣,人或服藥,食一合屑,吞數十丸,藥力烈盛,胸中憒毒,不能飽人。

 

49道虛:食氣者必謂吹呴呼吸,吐故納新也,昔有彭祖嘗行之矣,不能久壽,病而死矣。

 

50道虛:道家或以導氣養性,度世而不死。

 

以為血脈在形體之中,不動搖屈伸,則閉塞不通;

 

不通積聚,則為病而死。

 

51道虛:此又虛也。

 

52道虛:夫人之形,猶草木之體也。

 

草木在高山之巔,當疾風之衝,晝夜動搖者,能復勝彼隱在山谷間,鄣於疾風者乎?

 

案草木之生,動搖者傷而不暢;

 

人之導引動搖形體者,何故壽而不死?

 

53道虛:夫血脈之藏於身也,猶江河之流地。

 

江河之流,濁而不清;

 

血脈之動,亦擾不安。

 

不安,則猶人勤苦無聊也,安能得久生乎?

 

54道虛:道家或以服食藥物,輕身益氣,延年度世。

 

此又虛也。

 

55道虛:夫服食藥物,輕身益氣,頗有其驗。

 

若夫延年度世,世無其效。

 

56道虛:百藥愈病,病愈而氣復,氣復而身輕矣。

 

凡人稟性,身本自輕,氣本自長,中於風濕,百病傷之,故身重氣劣也。

 

服食良藥,身氣復故,非本氣少身重,得藥而乃氣長身更輕也;

 

稟受之時,本自有之矣。

 

故夫服食藥物除百病,令身輕氣長,復其本性,安能延年至於度世?

 

57道虛:有血脈之類,無有不生;

 

生無不死。

 

以其生,故知其死也。

 

天地不生,故不死;

 

陰陽不生,故不死。

 

死者、生之效,生者、死之驗也。

 

夫有始者必有終,有終者必有始。

 

唯無終始者,乃長生不死。

 

人之生,其猶水也。

 

水凝而為冰,氣積而為人。

 

冰極一冬而釋,人竟百歲而死。

 

人可令不死,冰可令不釋乎?

 

諸學仙術,為不死之方,其必不成,猶不能使冰終不釋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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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語增

 

1語增:《傳》語曰:聖人憂世,深思事勤,愁擾精神,感動形體,故稱:「堯若腊,舜若腒;桀、紂之君,垂腴尺餘」。

 

2語增:夫言聖人憂世念人,身體羸惡,不能身體肥澤,可也;

 

言堯、舜若腊與腒,桀、紂垂腴尺餘,增之也。

 

3語增:齊桓公云:「寡人未得仲父極難,既得仲父甚易。」

 

桓公不及堯、舜,仲父不及禹、契,桓公猶易,堯、舜反難乎?

 

以桓公得管仲易,知堯、舜得禹、契不難。

 

夫易則少憂,少憂則不愁,不愁則身體不臞。

 

4語增:舜承堯太平,堯、舜襲德,功假荒服,堯尚有憂,舜安能無事?

 

故《經》曰:「上帝引逸。」

 

謂虞舜也。

 

舜承安繼治,任賢使能,恭己無為而天下治。

 

故孔子曰:「巍巍乎!舜、禹之有天下,而不與焉!」

 

夫「不與」尚謂之臞若腒,如德劣承衰,若孔子栖栖,周流應聘,身不得容,道不得行,可骨立跛附,僵仆道路乎?

 

5語增:紂為長夜之飲,糟丘酒池,沉湎於酒,不舍晝夜,是必以病。

 

病則不甘飲食,不甘飲食,則肥腴不得至尺。

 

《經》曰:「惟湛樂是從,時亦罔有克壽。」

 

魏公子無忌為長夜之飲,困毒而死。

 

紂雖未死,宜羸臞矣。

 

然桀、紂同行,則宜同病,言其腴垂過尺餘,非徒增之,又失其實矣。

 

6語增:《傳》語又稱:「紂力能索鐵伸鉤,撫梁易柱。」

 

言其多力也。

 

「蜚廉、惡來之徒,並幸受寵。」

 

言好伎力之主,致伎力之士也。

 

7語增:或言:「武王伐紂,兵不血刃。」

 

8語增:夫以索鐵伸鉤之力,輔以蜚廉、惡來之徒,與周軍相當,武王德雖盛,不能奪紂素所厚之心;

 

紂雖惡,亦不失所與同行之意。

 

雖為武王所擒,時亦宜殺傷十百人。

 

今言「不血刃」,非紂多力之效,蜚廉、惡來助紂之驗也。

 

9語增:案武王之符瑞,不過高祖。

 

武王有白魚、赤烏之祐,高祖有斷大虵、老嫗哭於道之瑞。

 

武王有八百諸侯之助,高祖有天下義兵之佐。

 

武王之相,望羊而已;

 

高祖之相,龍顏,隆準,項紫,美鬚髯,身有七十二黑子。

 

高祖又逃呂后於澤中,呂后輒見上有雲氣之驗;

 

武王不聞有此。

 

夫相多於望羊,瑞明於魚、烏,天下義兵並來會漢,助彊於諸侯。

 

武王承紂,高祖襲秦,二世之惡,隆盛於紂,天下畔秦,宜多於殷。

 

案高祖伐秦,還破項羽,戰場流血,暴尸萬數,失軍亡眾,幾死一再,然後得天下;

 

用兵苦,誅亂劇。

 

獨云周兵不血刃,非其實也。

 

言其易,可也;

 

言「不血刃」,增之也。

 

10語增:案周取殷之時,太公《陰謀》之書,食小兒丹,教云「亡殷」。

 

兵到牧野,晨舉脂燭。

 

察《武成》之篇,牧野之戰,「血流浮杵」,赤地千里。

 

由此言之,周之取殷,與漢、秦一實也。

 

而云取殷易,「兵不血刃」、美武王之德,增益其實也。

 

11語增:凡天下之事,不可增損,考察前後,效驗自列,自列,則是非之實有所定矣。

 

世稱紂力能索鐵伸鉤,又稱武王伐之兵不血刃。

 

夫以索鐵伸鉤之力當人,則是孟賁、夏育之匹也;

 

以不血刃之德取人,是則三皇、五帝之屬也。

 

以索鐵之力,不宜受服,以不血刃之德,不宜頓兵。

 

今稱紂力,則武王德貶;

 

譽武王,則紂力少。

 

索鐵、不血刃,不得兩立;

 

殷、周之稱,不得二全。

 

不得二全,則必一非。

 

12語增:孔子曰:「紂之不善,不若是之甚也,是以君子惡居下流,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

 

孟子曰:「吾於《武成》,取二三策耳。以至仁伐不仁,如何其血之浮杵也?」

 

若孔子言,殆沮浮杵;

 

若孟子之言,近不血刃。

 

浮杵過其實,不血刃亦失其正。

 

一聖一賢,共論一紂,輕重殊稱,多少異實。

 

13語增:紂之惡不若王莽。

 

紂殺比干,莽鴆平帝;

 

紂以嗣立,莽盜漢位。

 

殺主隆於誅臣,嗣立順於盜位,士眾所畔,宜甚於紂。

 

漢誅王莽,兵頓昆陽,死者萬數,軍至漸臺,血流沒趾。

 

而獨謂周取天下,兵不血刃,非其實也。

 

14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文王飲酒千鍾,孔子百觚。」

 

欲言聖人德盛,能以德將酒也。

 

15語增:如一坐千鍾百觚,此酒徒,非聖人也。

 

飲酒有法,胸腹小大,與人均等,飲酒用千鍾,用肴宜盡百牛,百觚則宜用十羊。

 

夫以千鍾百牛、百觚十羊言之,文王之身如防風之君,孔子之體如長狄之人,乃能堪之。

 

案文王、孔子之體,不能及防風、長狄,以短小之身,飲食眾多,是缺文王之廣,貶孔子之崇也。

 

16語增:案《酒誥》之篇:「朝夕曰:『祀茲酒。』」此言文王戒慎酒也。

 

朝夕戒慎,則民化之。

 

外出戒慎之教,內飲酒盡千鍾,導民率下,何以致化?

 

承紂疾惡,何以自別?

 

17語增:且千鍾之效,百觚之驗,何所用哉?

 

使文王、孔子因祭用酒乎?

 

則受福胙不能厭飽。

 

因饗射之用酒乎?

 

饗射飲酒,自有禮法。

 

如私燕賞賜飲酒乎?

 

則賞賜飲酒,宜與下齊。

 

賜尊者之前,三觴而退,過於三觴,醉酗生亂。

 

文王、孔子,率禮之人也,賞賚左右,至於醉酗亂身,自用酒千鍾百觚,大之則為桀、紂,小之則為酒徒,用何以立德成化,表名垂譽乎?

 

18語增:世聞「德將毋醉」之言,見聖人有多德之效,則虛增文王以為千鍾,空益孔子以百觚矣。

 

19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紂沉湎於酒,以糟為丘,以酒為池,牛飲者三千人,為長夜之飲,亡其甲子。」

 

夫紂雖嗜酒,亦欲以為樂。

 

令酒池在中庭乎?

 

則不當言為長夜之飲。

 

坐在深室之中,閉窗舉燭,故曰長夜。

 

令坐於室乎?

 

每當飲者,起之中庭,乃復還坐,則是煩苦相踖藉,不能甚樂。

 

令池在深室之中,則三千人宜臨池坐。

 

前俛飲池酒,仰食肴膳,倡樂在前,乃為樂耳。

 

如審臨池而坐,則前飲害於肴膳,倡樂之作,不得在前。

 

20語增:夫飲食既不以禮,臨池牛飲,則其啖肴不復用杯,亦宜就魚肉而虎食,則知夫酒池牛飲,非其實也。

 

21語增:《傳》又言:「紂懸肉以為林,令男女倮而相逐其間。」

 

是為醉樂淫戲無節度也。

 

22語增:夫肉當內於口,口之所食,宜潔不辱。

 

今言男女倮相逐其間,何等潔者?

 

如以醉而不計潔辱,則當其浴於酒中。

 

而倮相逐於肉間,何為不肯浴於酒中?

 

以不言浴於酒,知不倮相逐於肉間。

 

23語增:傳者之說,或言:「車行酒,騎行炙,百二十日為一夜。」

 

24語增:夫言「用酒為池」,則言其「車行酒」非也;

 

言其「懸肉為林」,即言「騎行炙」非也。

 

25語增:或時紂沉湎,覆酒,滂沱於地,即言以酒為池;

 

釀酒糟積聚,則言糟為丘;

 

懸肉以林,則言肉為林;

 

林中幽冥,人時走戲其中,則言倮相逐;

 

或時載酒用鹿車,則言車行酒、騎行炙;

 

或時十數夜,則言其百二十;

 

或時醉不知問日數,則言其亡甲子。

 

周公封康叔,告以紂用酒,期於悉極,欲以戒之也,而不言糟丘、酒池,懸肉為林,長夜之飲,亡其甲子。

 

聖人不言,殆非實也。

 

26語增:《傳》言曰:「紂非時與三千人牛飲於酒池。」

 

夫夏官百,殷二百,周三百。

 

紂之所與相樂,非民必臣也,非小臣必大官,其數不能滿三千人。

 

傳書家欲惡紂,故言三千人,增其實也。

 

27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周公執贄下白屋之士。」

 

謂候之也。

 

28語增:夫三公、鼎足之臣,王者之貞幹也;

 

白屋之士、閭巷之微賤者也。

 

三公傾鼎足之尊,執贄候白屋之士,非其實也。

 

29語增:時或待士卑恭,不驕白屋,人則言其往候白屋;

 

或時起白屋之士,以璧迎禮之,人則言其執贄以候其家也。

 

30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堯、舜之儉,茅茨不剪,采椽不斲。」

 

31語增:夫言「茅茨」、「采椽」,可也;

 

言「不剪」「不斲」,增之也。

 

32語增:《經》曰:「弼成五服。」

 

五服、五采服也。

 

服五采之服,又茅茨、采椽,何宮室衣服之不相稱也?

 

服五采,畫日月星辰,茅茨、采椽,非其實也。

 

33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秦始皇帝燔燒詩書,坑殺儒士。」

 

言燔燒詩書,滅去五經文書也;

 

坑殺儒士者,言其皆挾經傳文書之人也。

 

燒其書,坑其人,詩書絕矣。

 

34語增:言燒燔詩書,坑殺儒士,實也;

 

言其欲滅詩書,故坑殺其人,非其誠,又增之也。

 

35語增:秦始皇帝三十四年,置酒咸陽臺,儒士七十人前為壽。

 

僕射周青臣進頌始皇之德。

 

齊淳于越進諫始皇不封子弟功臣,自為狹輔,㓨周青臣以為面諛。

 

始皇下其議於丞相李斯。

 

李斯非淳于越曰:「諸生不師今而學古,以非當世,惑亂黔首。臣請勑史官,非秦記皆燒之;非博士官所職,天下有敢藏《詩》、《書》、百家語諸刑書者;悉詣守、尉集燒之;有敢偶語《詩》、《書》棄市;以古非今者族滅;吏見知弗舉與同罪。」

 

始皇許之。

 

36語增:明年,三十五年,諸生在咸陽者,多為妖言。

 

始皇使御史案問諸生,諸生傳相告引者,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七人,皆坑之。

 

37語增:燔詩書,起淳于越之諫;

 

坑儒士,起自諸生為妖言,見坑者四百六十七人。

 

《傳》增言坑殺儒士,欲絕詩書,又言盡坑之,此非其實,而又增之。

 

38語增:《傳》語曰:「町町若荊軻之閭。」

 

言荊軻為燕太子丹刺秦王,後誅軻九族,其後恚恨不已,復夷軻之一里。

 

一里皆滅,故曰町町。

 

39語增:此言增之也。

 

40語增:夫秦雖無道,無為盡誅荊軻之里。

 

始皇幸梁山之宮,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車騎甚盛,恚,出言非之。

 

其後,左右以告李斯,李斯立損車騎。

 

始皇知左右洩其言,莫知為誰,盡捕諸在旁者皆殺之。

 

其後墜星下東郡,至地為石。

 

民或刻其石曰:「始皇帝死,地分。」

 

皇帝聞之,令御史逐問,莫服,盡取石旁人誅之。

 

41語增:夫誅從行於梁山宮,及誅石旁人,欲得洩言、刻石者,不能審知,故盡誅之。

 

荊軻之閭,何罪於秦而盡誅之?

 

如刺秦王在閭中,不知為誰,盡誅之,可也;

 

荊軻已死,刺者有人,一里之民,何為坐之?

 

始皇二十年,燕使荊軻刺秦王,秦王覺之,體解軻以徇,不言盡誅其閭。

 

42語增:彼或時誅軻九族,九族眾多,同里而處,誅其九族,一里且盡,好增事者,則言町町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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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儒增

 

1儒增:儒書稱:「堯、舜之德,至優至大,天下太平,一人不刑。」

 

又言:「文、武之隆,遺在成、康,刑錯不用四十餘年。」

 

是欲稱堯、舜,襃文、武也。

 

2儒增:夫為言不益,則美不足稱;

 

為文不渥,則事不足襃。

 

堯、舜雖優,不能使一人不刑;

 

文、武雖盛,不能使刑不用。

 

言其犯刑者少,用刑希䟽,可也;

 

言其一人不刑,刑錯不用,增之也。

 

3儒增:夫能使一人不刑,則能使一國不伐;

 

能使刑錯不用,則能使兵寢不施。

 

案堯伐丹水,舜征有苖,四子服罪,刑兵設用。

 

成王之時,四國篡畔,淮夷、徐戎,並為患害。

 

夫刑人用刀,伐人用兵,罪人用法,誅人用武。

 

武、法不殊,兵、刀不異,巧論之人,不能別也。

 

夫德劣故用兵,犯法故施刑。

 

刑與兵,猶足與翼也。

 

走用足,飛用翼,形體雖異,其行身同。

 

刑之與兵,全眾禁邪,其實一也。

 

稱兵之不用,言刑之不施,是猶人耳缺目完,以目完稱人體全,不可從也。

 

人桀於刺虎,怯於擊人,而以刺虎稱,謂之勇,不可聽也。

 

身無敗缺,勇無不進,乃為全耳。

 

今稱「一人不刑」,不言一兵不用;

 

襃「刑錯不用」,不言一人不畔,未得為優,未可謂盛也。

 

4儒增:儒書稱:「楚養由基善射,射一楊葉,百發能百中之。」

 

是稱其巧於射也。

 

5儒增:夫言其時射一楊葉中之,可也;

 

言其百發而百中,增之也。

 

6儒增:夫一楊葉,射而中之,中之一再,行敗穿不可復射矣。

 

如就葉懸於樹而射之,雖不欲射葉,楊葉繁茂,自中之矣。

 

是必使上取楊葉,一一更置地而射之也。

 

射之數十行,足以見巧,觀其射之者亦皆知射工,亦必不至於百,明矣。

 

7儒增:言事者好增巧美,數十中之,則言其百中矣。

 

百與千,數之大者也。

 

實欲言「十」則言「百」,「百」則言「千」矣。

 

是與《書》言「協和萬邦」,《詩》曰「子孫千億」,同一意也。

 

8儒增:儒書言:「衛有忠臣弘演,為衛哀公使,未還,狄人攻哀公而殺之,盡食其肉,獨捨其肝。弘演使還,致命於肝。痛哀公之死,身肉盡,肝無所附,引力自刳其腹,盡出其腹實,乃內哀公之肝而死。」

 

言此者,欲稱其忠矣。

 

9儒增:言其自刳、內哀公之肝而死,可也;

 

言盡出其腹實乃內哀公之肝,增之也。

 

10儒增:人以刃相刺,中五藏輒死。

 

何則?

 

五藏、氣之主也,猶頭,脈之湊也。

 

頭一斷,手不能取他人之頭著之於頸,奈何獨能先出其腹實,乃內哀公之肝?

 

腹實出,輒死,則手不能復把矣。

 

如先內哀公之肝,乃出其腹實,則文當言「內哀公之肝、出其腹實」。

 

今先言「盡出其腹實、內哀公之肝」,又言「盡」,增其實也。

 

11儒增:儒書言:「楚熊渠子出,見寢石,以為伏虎,將弓射之,矢沒其衛。」

 

或曰:「養由基見寢石,以為兕也,射之,矢飲羽。」

 

或言「李廣」。

 

便是熊渠、養由基、李廣主名不審,無實也。

 

或以為「虎」,或以為「兕」,兕、虎俱猛,一實也。

 

或言「沒衛」,或言「飲羽」,羽則衛,言不同耳。

 

要取以寢石似虎、兕,畏懼加精,射之入深也。

 

12儒增:夫言以寢石為虎,射之矢入,可也;

 

言其沒衛,增之也。

 

13儒增:夫見似虎者,意以為是,張弓射之,盛精加意,則其見,真虎與是無異。

 

射似虎之石,矢入沒衛,若射真虎之身,矢洞度乎?

 

石之質難射,肉易射也。

 

以射難沒衛言之,則其射易者洞,不疑矣。

 

善射者能射遠中微,不失毫釐,安能使弓弩更多力乎?

 

養由基從軍,射晉侯中其目。

 

夫以疋夫射萬乘之主,其加精倍力,必與射寢石等。

 

當中晉侯之目也,可復洞達於項乎?

 

如洞達於項,晉侯宜死。

 

14儒增:車張十石之弩,恐不能入一寸,失摧為三,況以一人之力,引微弱之弓,雖加精誠,安能沒衛?

 

人之精乃氣也,氣乃力也。

 

有水火之難,惶惑恐懼,舉徙器物,精誠至矣,素舉一石者,倍舉二石。

 

然則,見伏石射之,精誠倍故,不過入一寸,如何謂之沒衛乎?

 

如有好用劍者,見寢石,懼而斫之,可復謂能斷石乎?

 

以勇夫空拳而暴虎者,卒然見寢石,以手椎之,能令石有跡乎?

 

15儒增:巧人之精,與拙人等;

 

古人之誠,與今人同。

 

使當今射工,射禽獸於野,其欲得之,不餘精力乎,及其中獸,不過數寸。

 

跌誤中石,不能內鋒,箭摧折矣。

 

夫如是,儒書之言楚熊渠子、養由基、李廣射寢石,矢沒衛飲羽者,皆增之也。

 

16儒增:儒書稱:「魯般、墨子之巧,刻木為鳶,飛之三日而不集。」

 

17儒增:夫言其以木為鳶飛之,可也;

 

言其三日不集,增之也。

 

18儒增:夫刻木為鳶,以象鳶形,安能飛而不集乎?

 

既能飛翔,安能至於三日?

 

如審有機關,一飛遂翔,不可復下,則當言「遂飛」,不當言「三日」。

 

19儒增:猶世傳言曰:「魯般巧,亡其母也。」

 

言巧工,為母作木車馬,木人御者,機關備具,載母其上,一驅不還,遂失其母。

 

如木鳶機關備具,與木車馬等,則遂飛不集。

 

機關為須臾間,不能遠過三日,則木車等亦宜三日止於道路,無為徑去以失其母。

 

二者必失實者矣。

 

20儒增:書說:「孔子不能容於世,周流游說七十餘國,未嘗得安。」

 

21儒增:夫言周流不遇,可也;

 

言干七十國,增之也。

 

22儒增:案《論語》之篇,諸子之書,孔子自衛反魯,在陳絕糧,削迹於衛,忘味於齊,伐樹於宋,并費與頓牟,至不能十國。

 

傳言七十國,非其實也。

 

23儒增:或時干十數國也,七十之說,文書傳之,因言干七十國矣。

 

24儒增:《論語》曰:「孔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:『信乎,夫子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乎?』公明賈對曰:『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也;樂然後笑,人不厭其笑也;義然後取,人不厭其取也。』子曰:『豈其然乎?豈其然乎?』」25儒增:夫公叔文子實時言、時笑、義取,人傳說稱之,言其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也,俗言竟增之也。

 

26儒增:書言:「秦繆公伐鄭,過晉不假途,晉襄公率羗戎要擊於崤塞之下,疋馬隻輪無反者。」

 

27儒增:時秦遣三大夫孟明視、西乞術、白乙丙,皆得復還。

 

夫三大夫復還,車馬必有歸者,文言「疋馬隻輪無反者」,增其實也。

 

28儒增:書稱:「齊之孟嘗,魏之信陵,趙之平原,楚之春申君,待士下客,招會四方,各三千人。」

 

欲言下士之至,趨之者眾也。

 

29儒增:夫言士多,可也;

 

言其三千,增之也。

 

30儒增:四君雖好士,士至雖眾,不過各千餘人,書則言三千矣。

 

夫言眾必言千數,言少則言無一,世俗之情,言事之失也。

 

31儒增:《傳》記言:「高子羔之喪親,泣血,三年未嘗見齒,君子以為難。」

 

難為故也。

 

32儒增:夫不以為非實,而以為難,君子之言誤矣。

 

33儒增:高子泣血,殆必有之。

 

何則?

 

荊和獻寶於楚,楚刖其足,痛寶不進,己情不達,泣涕,涕盡因續以血。

 

今高子痛親,哀極涕竭,血隨而出,實也。

 

而云「三年未嘗見齒」,是增之也。

 

34儒增:言「未嘗見齒」,欲言其不言不笑也。

 

孝子喪親,不笑可也,安得不言?

 

言安得不見齒?

 

孔子曰:「言不文。」

 

或時不言,《傳》則言其不見齒;

 

或時,《傳》則言其不見齒三年矣。

 

35儒增: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。

 

尊為天子不言,而其文言「不言」,猶疑於增,況高子位賤,而曰「未嘗見齒」,是必增益之也。

 

36儒增:儒書言:「禽息薦百里奚,繆公未聽,禽息出當門,仆頭碎首而死。繆公痛之,乃用百里奚。」

 

此言賢者薦善,不愛其死,仆頭碎首而死,以達其友也。

 

世士相激,文書傳稱之,莫謂不然。

 

37儒增:夫仆頭以薦善,古今有之。

 

禽息仆頭,蓋其實也;

 

言碎首而死,是增之也。

 

38儒增:夫人之扣頭,痛者血流,雖忿恨惶恐,無碎首者。

 

非首不可碎,人力不能自碎也。

 

執刃刎頸,樹鋒刺胸,鋒刃之助,故手足得成勢也。

 

言禽息舉椎自擊,首碎,不足怪也;

 

仆頭碎首,力不能自將也。

 

有扣頭而死者,未有使頭破首碎者也。

 

39儒增:此時或扣頭薦百里奚,世空言其死;

 

若或扣頭而死,世空言其首碎也。

 

40儒增:儒書言:「荊軻為燕太子刺秦王,操匕首之劍,刺之不得。秦王拔劍擊之。軻以匕首擿秦王,不中,中銅柱,入尺。」

 

欲言匕首之利,荊軻勢盛,投銳利之刃陷堅彊之柱,稱荊軻之勇,故增益其事也。

 

41儒增:夫言入銅柱,實也;

 

言其入尺,增之也。

 

42儒增:夫銅雖不若匕首堅剛,入之不過數寸,殆不能入尺。

 

以入尺言之,設中秦王,匕首洞過乎?

 

車張十石之弩,射垣木之表,尚不能入尺。

 

以荊軻之手力,投輕小之匕首,身被龍淵之劍刃,入堅剛之銅柱,是荊軻之力,勁於十石之弩,銅柱之堅,不若木表之剛也。

 

43儒增:世稱荊軻之勇,不言其多力。

 

多力之人,莫若孟賁。

 

使孟賁擿銅柱,能淵出一尺乎?

 

此亦或時匕首利若干將、莫邪,所刺無前,所擊無下,故有入尺之效。

 

夫稱干將、莫邪,亦過其實。

 

刺擊無前、下,亦入銅柱尺之類也。

 

44儒增:儒書言:「董仲舒讀《春秋》,專精一思,志不在他,三年不窺園菜。」

 

45儒增:夫言不窺園菜,實也;

 

言三年,增之也。

 

46儒增:仲舒雖精,亦時解休,解休之間,猶宜游於門庭之側,則能至門庭,何嫌不窺園菜?

 

聞用精者,察物不見,存道以亡身,不聞不至門庭,坐思三年,不及窺園也。

 

47儒增:《尚書毋佚》曰:「君子所其毋逸,先知稼穡之艱難,乃佚。」

 

者也。

 

人之䈥骨,非木非石,不能不解。

 

故張而不弛,文王不為;

 

弛而不張,文王不行;

 

一弛一張,文王以為常。

 

聖人材優,尚有弛張之時,仲舒材力劣於聖,安能用精三年不休?

 

48儒增:儒書言:「夏之方盛也,遠方圖物,貢金九牧,鑄鼎象物,而為之備,故入山澤,不逢惡物,用辟神姦,故能叶于上下,以承天休。」

 

49儒增:夫金之性,物也,用遠方貢之為美,鑄以為鼎,用象百物之奇,安能入山澤不逢惡物,辟除神姦乎?

 

50儒增:周時天下太平,越裳獻白雉,倭人貢鬯草。

 

食白雉,服鬯草,不能除凶,金鼎之器,安能辟姦?

 

且九鼎之來,德盛之瑞也。

 

服瑞應之物,不能致福。

 

男子服玉,女子服珠,珠、玉於人,無能辟除,寶奇之物,使為蘭服,作牙身,或言有益者,九鼎之語也。

 

夫九鼎無能辟除,《傳》言能辟神姦,是則書增其文也。

 

51儒增:世俗《傳》言:「周鼎不爨自沸,不投物,物自出。」

 

此則世俗增其言也,儒書增其文也,是使九鼎以無怪空為神也。

 

52儒增:且夫謂周之鼎神者,何用審之?

 

周鼎之金,遠方所貢,禹得鑄以為鼎也。

 

其為鼎也,有百物之象。

 

如為遠方貢之為神乎?

 

遠方之物安能神?

 

如以為禹鑄之為神乎?

 

禹聖,不能神。

 

聖人身不能神,鑄器安能神?

 

如以金之物為神乎?

 

則夫金者、石之類也,石不能神,金安能神?

 

以有百物之象為神乎?

 

夫百物之象,猶雷罇也,雷罇刻畫雲雷之形,雲雷在天,神於百物,雲雷之象不能神,百物之象安能神也?

 

53儒增:《傳》言:「秦滅周,周之九鼎入于秦。」

 

案本事,周赧王之時,秦昭王使將軍摎攻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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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藝增

 

1藝增:世俗所患,患言事增其實,著文垂辭,辭出溢其真,稱美過其善,進惡沒其罪。

 

何則?

 

俗人好奇,不奇,言不用也。

 

故譽人不增其美,則聞者不快其意;

 

毀人不益其惡,則聽者不愜於心,聞一增以為十,見百益以為千,使夫純樸之事,十剖百判;

 

審然之語,千反萬畔。

 

墨子哭於練絲,楊子哭於歧道,蓋傷失本,悲離其實也。

 

2藝增:蜚流之言,百傳之語,出小人之口,馳閭巷之間,其猶是也。

 

諸子之文,筆墨之䟽,人賢所著,妙思所集,宜如其實,猶或增之。

 

儻經藝之言,如其實乎?

 

言審莫過聖人,經藝萬世不易,猶或出溢,增過其實。

 

增過其實,皆有事為,不妄亂誤以少為多也。

 

然而必論之者,方言經藝之增與《傳》語異也。

 

3藝增:經增非一,略舉較著,令怳惑之人,觀覽采擇,得以開心通意,曉解覺悟。

 

4藝增:《尚書》:「協和萬國。」

 

是美堯德致太平之化,化諸夏并及夷狄也。

 

5藝增:言協和方外,可也;

 

言萬國,增之也。

 

6藝增:夫唐之與周,俱治五千里內。

 

周時諸侯千七百九十三國,荒服、戎服、要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,若穿胸、儋耳、焦僥、跋踵之輩,并合其數,不能三千。

 

天之所覆,地之所載,盡於三千之中矣。

 

而《尚書》云「萬國」,襃增過實以美堯也。

 

欲言堯之德大,所化者眾,諸夏夷狄,莫不雍和,故曰「萬國」。

 

猶《詩》言「子孫千億」矣,美周宣王之德,能慎天地,天地祚之,子孫眾多,至於千億。

 

言子孫眾多,可也;

 

言千億,增之也。

 

夫子孫雖眾,不能千億,詩人頌美,增益其實。

 

案后稷始受邰封,訖於宣王,宣王以至外族內屬,血脈所連,不能千億。

 

夫「千」與「萬」、數之大名也。

 

「萬」言眾多,故《尚書》言「萬國」,《詩》言「千億」。

 

7藝增:《詩》云:「鶴鳴九皋,聲聞于天。」

 

言鶴鳴九折之澤,聲猶聞於天,以喻君子修德窮僻,名猶達朝廷也。

 

8藝增:其聞高遠,可矣;

 

言其聞於天,增之也。

 

9藝增:彼言聲聞於天,見鶴鳴於雲中,從地聽之,度其聲鳴於地,當復聞於天也。

 

夫鶴鳴雲中,人聞聲仰而視之,目見其形。

 

耳目同力,耳聞其聲,則目見其形矣。

 

然則耳目所聞見,不過十里,使參天之鳴,人不能聞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天之去人以萬數遠,則目不能見,耳不能聞。

 

今鶴鳴,從下聞之,鶴鳴近也。

 

以從下聞其聲,則謂其鳴於地,當復聞於天,失其實矣。

 

其鶴鳴於雲中,人從下聞之;

 

如鳴於九皋,人無在天上者,何以知其聞於天上也?

 

無以知,意從准況之也。

 

10藝增:詩人或時不知,至誠以為然;

 

或時知,而欲以喻事,故增而甚之。

 

11藝增:《詩》曰:「維周黎民,靡有孑遺。」

 

是謂周宣王之時,遭大旱之災也。

 

詩人傷旱之甚,民被其害,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。

 

12藝增:夫旱甚,則有之矣;

 

言無孑遺一人,增之也。

 

13藝增:夫周之民,猶今之民也。

 

使今之民也,遭大旱之災,貧羸無蓄積,扣心思雨;

 

若其富人穀食饒足者,廩囷不空,口腹不飢,何愁之有?

 

天之旱也,山林之間不枯,猶地之水,丘陵之上不湛也。

 

山林之間,富貴之人必有遺脫者矣,而言「靡有孑遺」,增益其文,欲言旱甚也。

 

14藝增:《易》曰:「豐其屋,蔀其家,窺其戶,闃其無人也。」

 

非其無人也,無賢人也。

 

《尚書》曰:「毋曠庶官。」

 

曠、空,庶、眾也。

 

毋空眾官,寘非其人,與空無異,故言空也。

 

15藝增:夫不肖者皆懷五常,才劣不逮,不成純賢,非狂妄頑嚚、身中無一知也。

 

德有大小,材有高下,居官治職,皆欲勉效在官。

 

《尚書》之官,《易》之戶中,猶能有益,如何謂之空而無人?

 

16藝增:《詩》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

 

此言文王得賢者多,而不肖者少也。

 

今《易》宜言「闃其少人」,《尚書》宜言「無少眾官」。

 

以「少」言之,可也;

 

言空而無人,亦尤甚焉。

 

17藝增:五穀之於人也,食之皆飽。

 

稻梁之味,甘而多腴;

 

豆麥雖糲,亦能愈飢。

 

食豆麥者,皆謂糲而不甘,莫謂腹空無所食。

 

竹、木之杖,皆能扶病。

 

竹杖之力,弱劣不及木。

 

或操竹杖,皆謂不勁,莫謂手空無把持。

 

夫不肖之臣,豆麥、竹杖之類也。

 

《易》持其具臣在戶,言「無人」者,惡之甚也。

 

《尚書》眾官,亦容小材,而云「無空」者,刺之甚也。

 

18藝增:《論語》曰:「大哉!堯之為君也,蕩蕩乎民無能名焉。」

 

《傳》曰:「有年五十擊壤於路者,觀者曰:『大哉!堯德乎!』擊壤者曰:『吾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鑿井而飲,耕田而食,堯何等力?』」此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。

 

19藝增:言蕩蕩,可也;

 

乃欲言民無能名,增之也。

 

20藝增:四海之大,萬民之眾,無能名堯之德者,殆不實也。

 

夫擊壤者曰:「堯何等力?」

 

欲言民無能名也;

 

觀者曰:「大哉!堯之德乎!」

 

此「何等」民者,猶能知之。

 

實有知之者,云「無」,竟增之。

 

21藝增:儒書又言:「堯、舜之民,可比屋而封。」

 

言其家有君子之行,可皆官也。

 

夫言可封,可也;

 

言比屋,增之也。

 

人年五十為人父,為人父而不知君,何以示子?

 

太平之世,家為君子,人有禮義,父不失禮,子不廢行。

 

夫有行者有知,知君莫如臣,臣賢能知君,能知其君,故能治其民。

 

今不能知堯,何可封官?

 

22藝增:年五十擊壤於路,與豎子未成人者為伍,何等賢者?

 

子路使子羔為郈宰,孔子以為不可,未學,無所知也。

 

擊壤者無知,官之如何?

 

23藝增:稱堯之蕩蕩,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;

 

言賢者可比屋而封,不能議讓其愚而無知之。

 

夫擊壤者難以言比屋,比屋難以言蕩蕩,二者皆增之。

 

所由起,美堯之德也。

 

24藝增:《尚書》曰:「祖伊諫紂曰:『今我民罔不欲喪。』」罔、無也,我天下民無不欲王亡者。

 

25藝增:夫言欲王之亡,可也;

 

言無不,增之也。

 

26藝增:紂雖惡,民臣蒙恩者非一,而祖伊增語,欲以懼紂也。

 

故曰:「語不益,心不惕;心不惕,行不易。」

 

增其語,欲以懼之,冀其警悟也。

 

蘇秦說齊王曰:「臨菑之中,車轂擊,人肩磨,舉袖成幕,連衽成帷,揮汗成雨。」

 

齊雖熾盛,不能如此,蘇秦增語,激齊王也。

 

祖伊之諫紂,猶蘇秦之說齊王也。

 

27藝增:賢聖增文,外有所為,內未必然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夫《武成》之篇,言「武王伐紂,血流浮杵」。

 

助戰者多,故至血流如此。

 

皆欲紂之亡也,土崩瓦解,安肯戰乎?

 

然祖伊之言「民無不欲」,如蘇秦增語。

 

28藝增:《武成》言「血流浮杵」,亦太過焉。

 

死者血流,安能浮杵。

 

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,河北地高,壤靡不乾燥,兵頓血流,輒燥入土,安得杵浮?

 

且周、殷士卒,皆齎盛糧,或作乾糧,無杵臼之事,安得杵而浮之?

 

29藝增:言血流杵,欲言誅紂,惟兵頓士傷,故至浮杵。

 

30藝增:《春秋》「莊公七年,夏四月辛卯,夜中,恆星不見,星霣如雨」。

 

《公羊傳》曰:「『如雨』者何?非雨也。非雨,則曷為謂之『如雨』?不脩《春秋》曰:『如雨星,不及地尺而復。』君子脩之:『星霣如雨。』」「不脩《春秋》」者,未脩《春秋》時《魯史記》,曰:「雨星,不及地尺如復。」

 

「君子」者、謂孔子也。

 

孔子脩之:「星霣如雨。」

 

「如雨」者、如雨狀也。山氣為雲,上不及天,下而為雲雨。

星星隕不及地,上復在天,故曰「如雨」。

 

孔子正言也。

 

31藝增:夫星霣或時至地,或時不能,尺丈之數難審也。

 

《史記》言「尺」,亦以太甚矣。

 

夫地有樓臺山陵,安得言「尺」?

 

孔子言「如雨」,得其實矣。

 

孔子作《春秋》,故正言「如雨」。

 

如孔子不作,「不及地尺」之文,遂傳至今。

 

32藝增:光武皇帝之時,郎中汝南賁光上書言:「孝文皇帝時,居明光宮,天下斷獄三人。」

 

頌美文帝,陳其效實。

 

光武皇帝曰:「孝文時,不居明光宮,斷獄不三人。積善修德,美名流之,是以君子惡居下流。」

 

33藝增:夫賁光上書於漢,漢為今世,增益功美,猶過其實,況上古帝王久遠,賢人從後褒述,失實離本,獨已多矣。

 

不遭光武論,千世之後,孝文之事,載在經藝之上,人不知其增,居明光宮,斷獄三人,而遂為實事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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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39:56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8:09 編輯

論衡●問孔

 

1問孔:世儒學者,好信師而是古,以為賢聖所言皆無非,專精講習,不知難問。

 

夫賢聖下筆造文,用意詳審,尚未可謂盡得實,況倉卒吐言,安能皆是?

 

不能皆是,時人不知難;

 

或是,而意沉難見,時人不知問。

 

案賢聖之言,上下多相違;

 

其文,前後多相伐者,世之學者,不能知也。

 

2問孔:論者皆云:「孔門之徒,七十子之才,勝今之儒。」

 

此言妄也。

 

彼見孔子為師,聖人傳道,必授異才,故謂之殊。

 

夫古人之才,今人之才也,今謂之英、傑,古以為聖、神,故謂七十子歷世希有。

 

使當今有孔子之師,則斯世學者,皆顏、閔之徒也;

 

使無孔子,則七十子之徒,今之儒生也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以學於孔子,不能極問也。

 

聖人之言,不能盡解;

 

說道陳義,不能輒形。

 

不能輒形,宜問以發之;

 

不能盡解,宜難以極之。

 

皋陶陳道帝舜之前,淺略未極,禹問難之,淺言復深,略指復分。

 

蓋起問難此說,激而深切,觸而著明也。

 

3問孔:孔子笑子游之絃歌,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。

 

自今案《論語》之文,孔子之言,多若笑弦歌之辭,弟子寡若子游之難,故孔子之言遂結不解。

 

以七十子不能難,世之儒生,不能實道是非也。

 

4問孔:凡學問之法,不為無才,難於距師,核道實義,證定是非也。

 

問難之道,非必對聖人及生時也。

 

世人解說說人者,非必須聖人教告乃敢言也。

 

苟有不曉解之問,迢難孔子,何傷於義?

 

誠有傳聖業之知,伐孔子之說,何逆於理?

 

謂問孔子之言,難其不解之文,世間弘才大知生,能荅問、解難之人,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。

 

5問孔:孟懿子問孝,子曰:「毋違。」

 

樊遲御,子告之曰:「孟孫問孝於我,我對曰:『毋違。』」樊遲曰:「何謂也?」

 

子曰:「生、事之以禮,死、葬之以禮。」

 

6問孔:問曰:孔子之言「毋違」,毋違者禮也。

 

孝子亦當先意承志,不當違親之欲。

 

孔子言「毋違」,不言「違禮」,懿子聽孔子之言,獨不為嫌於無違志乎?

 

樊遲問何謂,孔子乃言「生、事之以禮,死、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。」

 

使樊遲不問,毋違之說,遂不可知也。

 

懿子之才,不過樊遲,故《論語》篇中,不見言行,樊遲不曉,懿子必能曉哉?

 

7問孔:孟武伯問孝,子曰: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。」

 

武伯善憂父母,故曰「唯其疾之憂」。

 

武伯憂親,懿子違禮。

 

攻其短,荅武伯云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」,對懿子亦宜言「唯水火之變乃違禮」。

 

周公告小才勑,大材略。

 

子游之、大材也,孔子告之勑;

 

懿子、小才也,告之反略,違周公之志。

 

攻懿子之短,失道理之宜,弟子不難,何哉!

 

8問孔:如以懿子權尊,不敢極言,則其對武伯,亦宜但言「毋憂」而已。

 

但孟氏子也,權尊鈞同,形武伯而略懿子,未曉其故也。

 

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,何害之有?

 

專魯莫過季氏,譏八佾之舞庭,刺太山之旅祭,不懼季氏增邑不隱諱之害,獨畏荅懿子極言之罪,何哉?

 

且問孝者非一,皆有御者,對懿子言,不但心服臆肯,故告樊遲。

 

9問孔:孔子曰:「富與貴,是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居也;貧與賤,是人之所惡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」

 

此言人當由道義得,不當苟取也;

 

當守節安貧,不當妄去也。

 

10問孔: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,不居,可也;

 

不以其道得貧賤,如何?

 

富貴顧可去,去貧賤何之?

 

去貧賤,得富貴也;

 

不得富貴,不去貧賤。

 

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,則不去貧賤邪?

 

則所得富貴,不得貧賤也。

 

貧賤何故當言「得之」?

 

顧當言「貧與賤,是人之所惡也,不以其道去之,則不去也。」

 

當言「去」,不當言「得」。

 

「得」者、施於得之也。

 

今去之,安得言「得」乎?

 

獨富貴當言「得」耳。

 

何者?

 

得富貴,乃去貧賤也。

 

11問孔:是則以道「去」貧賤如何?

 

脩身行道,仕得爵祿富貴,得爵祿富貴,則去貧賤矣。

 

不以其道「去」貧賤如何?

 

毒苦貧賤,起為姦盜,積聚貨財,擅相官秩,是為不以其道。

 

12問孔:七十子既不問,世之學者亦不知難,使此言意不解,而文不分,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;

 

使此言意結,文又不解,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。

 

弟子不問,世俗不難,何哉?

 

13問孔:孔子曰:「公冶長可妻也,雖在縲紲之中,非其罪也。」

 

以其子妻之。

 

14問孔:問曰:孔子妻公冶長者,何據見哉?

 

據年三十可妻邪?

 

見其行賢可妻也?

 

如據其年三十,不宜稱在縲紲;

 

如見其行賢,亦不宜稱在縲紲。

 

何則?

 

諸入孔子門者,皆有善行,故稱備徒役。

 

徒役之中,無妻則妻之耳,不須稱也。

 

如徒役之中多無妻,公冶長尤賢,故獨妻之,則其稱之,宜列其行,不宜言其在縲紲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世間彊受非辜者多,未必盡賢人也。

 

恆人見枉,眾多非一。

 

必以非辜為孔子所妻,則是孔子不妻賢,妻冤也。

 

案孔子之稱公冶長,有非辜之言,無行能之文。

 

實不賢,孔子妻之,非也;

 

實賢,孔子稱之不具,亦非也。

 

誠似妻南容云:「國有道、不廢,國無道、免於刑戮。」

 

具稱之矣。

 

15問孔:子謂子貢曰:「汝與回也孰愈?」

 

曰:「賜也何敢望回?回也聞一以知十,賜也聞一以知二。」

 

子曰:「弗如也,吾與汝俱不如也。」

 

是賢顏淵,試以問子貢也。

 

16問孔:問曰:孔子所以教者,禮讓也。

 

子路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孔子非之。

 

使子貢實愈顏淵,孔子問之,猶曰不如;

 

使實不及,亦曰不如。

 

非失對欺師,禮讓之言,宜謙卑也。

 

今孔子出言,欲何趣哉?

 

使孔子知顏淵愈子貢,則不須問子貢;

 

使孔子實不知,以問子貢,子貢謙讓,亦不能知。

 

使孔子徒欲表善顏淵,稱顏淵賢,門人莫及,於名多矣,何須問於子貢?

 

子曰:「賢哉回也!」

 

又曰:「吾與回言終日,不違,如愚。」

 

又曰:「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。」

 

三章皆直稱,不以他人激,至是一章,獨以子貢激之,何哉?

 

17問孔:或曰:「欲抑子貢也。當此之時,子貢之名,凌顏淵之上,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,故抑之也。」

 

夫名在顏淵之上,當時所為,非子貢求勝之也。

 

實子貢之知何如哉?

 

使顏淵才在己上,己自服之,不須抑也;

 

使子貢不能自知,孔子雖言,將謂孔子徒欲抑己。

 

由此言之,問與不問,無能抑揚。

 

18問孔:宰我晝寢,子曰:「朽木不可彫也,糞土之墻不可杇也。於予,予何誅?」

 

是惡宰予之晝寢。

 

19問孔:問曰:晝寢之惡也,小惡也;

 

朽木、糞土,敗毀不可復成之物,大惡也。

 

責小過以大惡,安能服人?

 

使宰我性不善,如朽木、糞土,不宜得入孔子之門,序在四科之列;

 

使性善,孔子惡之,惡之太甚,過也。

 

「人之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」

 

孔子疾宰予,可謂甚矣。

 

20問孔:使下愚之人,涉耐罪之獄,吏令以大辟之罪,必冤而怨邪?

 

將服而自咎也?

 

使宰我愚,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;

 

使宰我賢,知孔子責人,幾微自改矣。

 

明文以識之,流言以過之,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。

 

自改不在言之輕重,在宰予能更與否。

 

21問孔:《春秋》之義,采毫毛之善,貶纖介之惡。

 

襃毫毛以巨大,以巨大貶纖介,觀《春秋》之義,肯是之乎?

 

不是,則宰我不受;

 

不受,則孔子之言棄矣。

 

聖人之言,與文相副,言出於口,文立於策,俱發於心,其實一也。

 

孔子作《春秋》,不貶小以大,其非宰予也,以大惡細,文語相違,服人如何?

 

22問孔:子曰:「始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信其行;今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觀其行。於予,予改是。」

 

蓋起宰予晝寢,更知人之術也。

 

23問孔:問曰:人之晝寢,安足以毀行?

 

毀行之人,晝夜不臥,安足以成善?

 

以晝寢而觀人善惡,能得其實乎?

 

案宰予在孔子之門,序於四科,列在賜上。

 

如性情怠,不可彫琢,何以致此?

 

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,才復過人遠矣。

 

如未成就,自謂已足,不能自知,知不明耳,非行惡也。

 

曉勑而已,無為改術也。

 

如自知未足,倦極晝寢,是精神索也。

 

精神索,至於死亡,豈徒寢哉?

 

24問孔:且論人之法,取其行則棄其言,取其言則棄其行。

 

今宰予雖無力行,有言語。

 

用言,令行缺,有一概矣。

 

今孔子起宰予晝寢,聽其言,觀其行,言行相應,則謂之賢,是孔子備取人也。

 

「毋求備於一人」之義何所施?

 

25問孔:子張問:「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,無喜色;三已之,無慍色。舊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」

 

子曰:「忠矣。」

 

曰:「仁矣乎?」

 

曰:「未知,焉得仁?」

 

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己位而伐宋,以百乘敗而喪其眾,不知如此,安得為仁?

 

26問孔:問曰:子文舉子玉,不知人也。

 

智與仁,不相干也。

 

有不知之性,何妨為仁之行?

 

五常之道,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也。

 

五者各別,不相須而成,故有智人,有仁人者;

 

有禮人,有義人者。

 

人有信者未必智,智者未必仁,仁者未必禮,禮者未必義。

 

子文智蔽於子玉,其仁何毀?

 

謂仁,焉得不可?

 

27問孔:且忠者、厚也,厚人、仁矣。

 

孔子曰:「觀過,斯知仁矣。」

 

子文有仁之實矣。

 

孔子謂忠非仁,是謂父母非二親,配疋非夫婦也。

 

28問孔:哀公問:「弟子孰謂好學?」

 

孔子對曰:「有顏回者,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!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」

 

29問孔:夫顏淵所以死者,審何用哉?

 

令自以短命,猶伯牛之有疾也。

 

人生受命,皆全當潔,今有惡疾,故曰「無命」。

 

人生皆當受天長命,今得「短命」,亦宜曰「無命」。

 

如天有短長,則亦有善惡矣。

 

言顏淵「短命」,則宜言伯牛「惡命」;

 

言伯牛「無命」,則宜言顏淵「無命」。

 

一死一病,皆痛云命,所稟不異,文語不同,未曉其故也。

 

30問孔:哀公問孔子孰為好學,孔子對曰:「有顏回者好學,今也則亡。不遷怒,不貳過。」

 

何也?

 

曰:「并攻哀公之性遷怒、貳過故也。因其問,則并以對之,兼以攻上之短,不犯其罰。」

 

31問孔:問曰:康子亦問好學,孔子亦對之以顏淵。

 

康子亦有短,何不并對以攻康子?

 

康子非聖人也,操行猶有所失。

 

成事:康子患盜,孔子對曰:「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」

 

由此言之,康子以欲為短也,不攻,何哉?

 

32問孔:孔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

 

子曰:「予所鄙者,天厭之!天厭之!」

 

南子、衛靈公夫人也,聘孔子,子路不說,謂孔子淫亂也。

 

孔子解之曰:「我所為鄙陋者,天厭殺我!」

 

至誠自誓,不負子路也。

 

33問孔:問曰:孔子自解,安能解乎?

 

使世人有鄙陋之行,天曾厭殺之,可引以誓。

 

子路聞之,可信以解。

 

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,曰「天厭之」,子路肯信之乎?

 

行事:雷擊殺人,水火燒溺人,墻屋壓填人。

 

如曰:「雷擊殺我,水火燒溺我,墻屋壓填我。」

 

子路頗信之。

 

今引未曾有之禍,以自誓於子路,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?

 

行事:適有臥厭不悟者,謂此為天所厭邪?

 

案諸臥厭不悟者,未皆為鄙陋也。

 

子路入道雖淺,猶知事之實。

 

事非實,孔子以誓,子路必不解矣。

 

34問孔:孔子稱曰: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」

 

若此者,人之死生,自有長短,不在操行善惡也。

 

成事:顏淵蚤死,孔子謂之短命,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,必有邪行也。

 

子路入道雖淺,聞孔子之言,知死生之實。

 

孔子誓以「予所鄙者、天厭之」,獨不為子路言:「夫子惟命未當死,天安得厭殺之乎?」

 

若此,誓子路以「天厭之」,終不見信。

 

不見信,則孔子自解,終不解也。

 

35問孔:《尚書》曰:「毋若丹朱敖,惟慢游是好。」

 

謂帝舜勑禹毋子不肖子也。

 

重天命,恐禹私其子,故引丹朱以勑戒之。

 

禹曰:「予娶,若時辛壬;癸甲開呱呱而泣,予弗子。」

 

陳己行事,以往推來,以見卜隱,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。

 

不曰「天厭之」者,知俗人誓,好引天也。

 

孔子為子路行所疑,不引行事,效己不鄙,而云「天厭之」,是與俗人解嫌,引天祝詛,何以異乎?

 

36問孔:孔子曰:「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!」

 

夫子自傷不王也。

 

己王致太平,太平則鳳鳥至,河出圖矣。

 

今不得王,故瑞應不至,悲心自傷,故曰「吾已矣夫。」

 

37問孔:問曰:鳳鳥河圖審何據?

 

始起?

 

始起之時,鳥圖未至。

 

如據太平,太平之帝,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。

 

五帝三王,皆致太平,案其瑞應,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。

 

於太平,鳳皇為未必然之應,孔子、聖人也,思未必然以自傷,終不應矣。

 

38問孔:或曰:「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,傷時無明王,故己不用也。鳳鳥河圖,明王之瑞也。瑞應不至,時無明王;明王不存,己遂不用矣。」

 

夫致瑞應,何以致之?

 

任賢使能,治定功成。

 

治定功成,則瑞應至矣。

 

瑞應至後,亦不須孔子。

 

孔子所望,何其末也?

 

不思其本,而望其末也;

 

不相其主,而名其物。

 

治有未定,物有不至,以至而效明王,必失之矣。

 

孝文皇帝可謂明矣,案其《本紀》,不見鳳鳥與河圖。

 

使孔子在孝文之世,猶曰「吾已矣夫」。

 

39問孔:子欲居九夷,或曰:「陋,如之何?」

 

子曰:「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」

 

孔子疾道不行於中國,志恨失意,故欲之九夷也。

 

或人難之曰:「夷狄之鄙陋無禮義,如之何?」

 

孔子曰:「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」

 

言以君子之道,居而教之,何為陋乎?

 

40問孔:問之曰:孔子欲之九夷者,何起乎?

 

起道不行於中國,故欲之九夷。

 

夫中國且不行,安能行於夷狄?

 

「夷狄之有君,不若諸夏之亡。」

 

言夷狄之難、諸夏之易也。

 

不能行於易,能行於難乎?

 

41問孔:且孔子云:「以君子居之者,何謂陋邪?」

 

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?

 

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?

 

如脩君子之道苟自容,中國亦可,何必之夷狄?

 

如以君子之道教之,夷狄安可教乎?

 

禹入躶國,躶入衣出,衣服之制不通於夷狄也。

 

禹不能教躶國衣服,孔子何能使九夷為君子?

 

42問孔:或:「孔子實不欲往,患道不行,動發此言。

 

或人難之,孔子知其陋,然而猶曰:『何陋之有』者,欲遂已然,距或人之諫也。」

 

實不欲往,志動發言,是偽言也。

 

君子於言,無所苟矣。

 

如知其陋,苟欲自遂,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。

 

子路使子羔為費宰,子曰:「賊夫人之子。」

 

子路曰:「有社稷焉,有民人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?」

 

子曰:「是故惡夫佞者!」

 

子路知其不可,苟對自遂,孔子惡之,比夫佞者。

 

孔子亦知其不可,苟應或人,孔子、子路皆以佞也。

 

43問孔:孔子曰:「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」

 

何謂不受命乎?

 

說曰:「受當富之命,自以術知,數億中時也。」

 

44問孔:夫人富貴,在天命乎?

 

在人知也?

 

如在天命,知術求之不能得;

 

如在人,孔子何為言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?」

 

夫謂富不受命,而自知術得之,貴亦可不受命,而自以努力求之。

 

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,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。

 

成事:孔子不得富貴矣,周流應聘,行說諸侯,智窮策困,還定《詩》、《書》,望絕無冀,稱「已矣夫」。

 

自知無貴命,周流無補益也。

 

孔子知己不受貴命,周流求之不能得,而謂賜不受富命,而以術知得富,言行相違,未曉其故。

 

45問孔:或曰:「欲攻子貢之短也。

 

子貢不好道德,而徒好貨殖,故攻其短,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。」

 

夫攻子貢之短,可言「賜不好道德,而貨殖焉。」

 

何必立「不受命」,與前言「富貴在天」相違反也?

 

46問孔:顏淵死,子曰:「噫!天喪予!」

 

此言人將起,天與之輔;

 

人將廢,天奪其佑。

 

孔子有四友,欲因而起。

 

顏淵早夭,故曰「天喪予」。

 

47問孔:問曰:顏淵之死,孔子不王,天奪之邪?

 

不幸短命,自為死也?

 

如短命不幸,不得不死,孔子雖王,猶不得生。

 

輔之於人,猶杖之扶疾也。

 

人有病,須杖而行,如斬杖本得短,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?

 

如能起行,杖短,能使之長乎?

 

夫顏淵之短命,猶杖之短度也。

 

48問孔:且孔子言「天喪予」者,以顏淵賢也。

 

案賢者在世,未必為輔也。

 

夫賢者未必為輔,猶聖人未必受命也。

 

為帝有不聖,為輔有不賢。

 

何則?

 

祿命骨法,與才異也。

 

由此言之,顏淵生未必為輔,其死未必有喪,孔子云「天喪予」,何據見哉?

 

49問孔:且天不使孔子王者,本意如何?

 

本稟性命之時,不使之王邪?

 

將使之王,復中悔之也?

 

如本不使之王,顏淵死,何喪?

 

如本使之王,復中悔之,此王無骨法,便宜自在天也。

 

且本何善所見,而使之王?

 

後何惡所聞,中悔不命?

 

天神論議,誤不諦也?

 

50問孔:孔子之衛,遇舊館人之喪,入而哭之。

 

出,使子貢脫驂而賻之。

 

子貢曰:「於門人之喪,未有所脫驂;脫驂於舊館,毋乃已重乎?」

 

51問孔:孔子曰:「予鄉者入而哭之,遇於一哀而出涕。予惡夫涕之無從也,小子行之!」

 

孔子脫驂以賻舊館者,惡情不副禮也。

 

副情而行禮,情起而恩動。

 

禮情相應,君子行之。

 

52問孔:顏淵死,子哭之慟。

 

門人曰:「子慟矣!」

 

「吾非斯人之慟而誰為?」

 

夫慟、哀之至也。

 

哭顏淵慟者,殊之眾徒,哀痛之甚也。

 

死有棺無槨,顏路請車以為之槨,孔子不予,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。

 

53問孔:弔舊館,脫驂以賻,惡涕無從;

 

哭顏淵慟,請車不與,使慟無副。

 

豈涕與慟殊,馬與車異邪?

 

於彼則禮情相副,於此則恩義不稱,未曉孔子為禮之意。

 

54問孔:孔子曰:「鯉也死,有棺無槨,吾不徒行以為之槨。」

 

鯉之恩深於顏淵,鯉死無槨,大夫之儀,不可徒行也。

 

鯉、子也,顏淵、他姓也。

 

子死且不禮,況其禮他姓之人乎?

 

55問孔:曰:「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。」

 

副情於舊館,不稱恩於子,豈以前為士,後為大夫哉?

 

如前為士,士乘二馬;

 

如為大夫,大夫乘三馬。

 

大夫不可去車徒行,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,乘其一乎?

 

為士時,乘二馬,截一以賻舊館,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,乘一以解不徒行乎?

 

不脫馬以賻舊館,未必亂制;

 

葬子有棺無槨,廢禮傷法。

 

孔子重賻舊人之恩,輕廢葬子之禮,此禮得於他人,制失親子也。

 

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,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?

 

而自云「君子殺身以成仁」,何難退位以成禮?

 

56問孔:子貢問政,子曰:「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」

 

曰:「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?」

 

曰:「去兵。」

 

曰:「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二者何先?」

 

曰:「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」

 

信最重也。

 

57問孔:問:使治國無食,民餓,棄禮義。

 

禮義棄,信安所立?

 

《傳》曰:「倉廩實,知禮節;衣食足,知榮辱。」

 

讓生於有餘,爭生於不足。

 

今言去食,信安得成?

 

春秋之時,戰國饑餓,易子而食,㭊骸而炊。

 

口饑不食,不暇顧恩義也。

 

夫父子之恩,信矣,饑餓棄信,以子為食。

 

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,如何?

 

夫去信存食,雖不欲信,信自生矣;

 

去食存信,雖欲為信,信不立矣。

 

58問孔:子適衛,冉子僕。

 

子曰:「庶矣哉!」

 

曰:「既庶矣,又何加焉?」

 

曰:「富之。」

 

曰:「既富矣,又何加焉?」

 

曰:「教之。」

 

語冉子先富而后教之,教子貢去食而存信,食與富何別?

 

信與教何異?

 

二子殊教,所尚不同,孔子為國,意何定哉?

 

59問孔:蘧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曰:「夫子何為乎?」

 

對曰:「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」

 

使者出,孔子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
 

非之也。

 

說《論語》者曰:「非之者,非其代人謙也。」

 

60問孔:夫孔子之問使者曰:「夫子何為?」

 

問所治為,非問操行也。

 

如孔子之問也,使者宜對曰:「夫子為某事,治某政」,今反言「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」,何以知其對不失指,孔子非之也?

 

61問孔: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?

 

非其代人謙之乎?

 

其非乎對失指也?

 

所非猶有一實,不明其過,而徒云「使乎使乎」!

 

後世疑惑,不知使者所以為過。

 

韓子曰:「書約則弟子辨。」

 

孔子之言「使乎」,何其約也?

 

62問孔:或曰:「《春秋》之義也,為賢者諱。蘧伯玉賢,故諱其使者。」

 

夫欲知其子,視其友;

 

欲知其君,視其所使。

 

伯玉不賢,故所使過也。

 

《春秋》之義,為賢者諱,亦貶纖介之惡。

 

今不非而諱,貶纖介安所施哉?

 

使孔子為伯玉諱,宜默而已。

 

揚言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
 

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。

 

出言如此,何益於諱?

 

63問孔:佛肸召,子欲往。

 

子路不說,曰:「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』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」

 

子曰:「有是也。不曰『堅乎磨而不磷』?不曰『白乎涅而不淄』?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也?」


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。

 

64問孔:往前孔子出此言,欲令弟子法而行之。

 

子路引之以諫,孔子曉之,不曰「前言戲」,若「非」而「不可行」,而曰「有是言」者,審有,當行之也。

 

「不曰堅乎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涅而不淄」,孔子言此言者,能解子路難乎?

 

「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」

 

解之宜:「佛肸未為不善,尚猶可入。」

 

而曰:「堅、磨而不磷;白、涅而不淄。」

 

如孔子之言,有堅白之行者,可以入之。

 

「君子」之行,軟而易汙邪?

 

何以獨「不入」也?

 

65問孔:孔子不飲盜泉之水,曾子不入勝母之閭,避惡去汙,不以義,恥辱名也。

 

盜泉、勝母有空名,而孔、曾恥之;

 

佛肸有惡實,而子欲往。

 

不飲盜泉是,則欲對佛肸非矣。

 

「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。」

 

枉道食篡畔之祿,所謂浮雲者,非也。

 

66問孔:或:「權時欲行道也。」

 

即權時行道。

 

子路難之,當云「行道」,不言「食」。

 

有權時以行道,無權時以求食。

 

「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?」

 

自比以匏瓜者,言人當仕而食祿。

 

我非匏瓜繫而不食,非子路也。

 

孔子之言,不解子路之難。

 

子路難孔子,豈孔子不當仕也哉?

 

當擇善國而入之也。

 

孔子自比匏瓜,孔子欲安食也。

 

且孔子之言,何其鄙也!

 

何彼仕為食哉?

 

君子不宜言也。

 

匏瓜繫而不食,亦繫而不仕等也。

 

距子路可云:「吾豈匏瓜也哉,繫而不仕也?」

 

今吾「擊而不食」,孔子之仕,不為行道,徒求食也。

 

67問孔:人之仕也,主貪祿也,禮義之言,為行道也。

 

猶人之娶也,主為欲也,禮義之言,為供親也。

 

仕而直言食,娶可直言欲乎?

 

孔子之言,解情而無依違之意,不假義理之名,是則俗人,非君子也。

 

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,閔道不行,失孔子情矣。

 

68問孔: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

 

子路曰:「末如也已!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」

 

子曰:「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用我,吾其為東周乎?」

 

「為東周」、欲行道也。

 

公山、佛肸俱畔者,行道於公山,求食於佛肸,孔子之言,無定趨也。

 

言無定趨,則行無常務矣。

 

周流不用,豈獨有以乎?

 

69問孔:陽貨欲見之,不見;

 

呼之仕,不仕,何其清也?

 

公山、佛肸召之,欲往,何其濁也?

 

公山不擾與陽虎俱畔,執季桓子,二人同惡,呼召禮等,獨對公山,不見陽虎,豈公山尚可,陽虎不可乎?

 

70問孔:子路難公山之名,孔子宜解以尚及佛肸未甚惡之狀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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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非韓

 

1非韓:韓子之術,明法尚功。

 

賢無益於國不加賞;

 

不肖無害於治不施罰。

 

責功重賞,任刑用誅。

 

故其論儒也,謂之不耕而食,比之於一蠹;

 

論有益與無益也,比之於鹿、馬。

 

馬之似鹿者千金,天下有千金之馬,無千金之鹿,鹿無益,馬有用也。

 

儒者猶鹿,有用之吏猶馬也。

 

2非韓:夫韓子知以鹿、馬喻,不知以冠、履譬。

 

使韓子不冠,徒履而朝,吾將聽其言也。

 

加冠於首而立於朝,受無益之服,增無益之仕,言與服相違,行與術相反,吾是以非其言而不用其法也。

 

煩勞人體,無益於人身,莫過跪拜。

 

使韓子逢人不拜,見君父不謁,未必有賊於身體也。

 

然須拜謁以尊親者,禮義至重,不可失也。

 

故禮義在身,身未必肥;

 

而禮義去身,身未必瘠而化衰。

 

以謂有益,禮義不如飲食。

 

使韓子賜食君父之前,不拜而用,肯為之乎?

 

夫拜謁、禮義之效,非益身之實也,然而韓子終不失者,不廢禮義以苟益也。

 

夫儒生、禮義也,耕戰、飲食也。

 

貴耕戰而賤儒生,是棄禮義求飲食也。

 

使禮義廢,綱紀敗,上下亂而陰陽繆,水旱失時,五穀不登,萬民饑死,農不得耕,士不得戰也。

 

3非韓:子貢去告朔之餼羊,孔子曰:「賜也!

 

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。」

 

子貢惡費羊,孔子重廢禮也。

 

故以舊防為無益而去之,必有水災;

 

以舊禮為無補而去之,必有亂患。

 

儒者之在世,禮義之舊防也,有之無益,無之有損。

 

庠序之設,自古有之,重本尊始,故立官置吏。

 

官不可廢,道不可棄。

 

儒生、道官之吏也,以為無益而廢之,是棄道也。

 

夫道無成效於人,成效者須道而成。

 

然足蹈路而行,所蹈之路,須不蹈者;

 

身須手足而動,待不動者。

 

故事或無益,而益者須之;

 

無效,而效者待之。

 

儒生、耕戰所須待也,棄而不存,如何也?

 

4非韓:韓子非儒,謂之無益有損,蓋謂俗儒無行操,舉措不重禮,以儒名而俗行,以實學而偽說,貪官尊榮,故不足貴。

 

夫志潔行顯,不徇爵祿,去卿相之位若脫躧者,居位治職,功雖不立,此禮義為業者也。

 

國之所以存者,禮義也。

 

民無禮義,傾國危主。

 

今儒者之操,重禮愛義,率無禮之士,激無義之人,人民為善,愛其主上,此亦有益也。

 

聞伯夷風者,貪夫廉,懦夫有立志;

 

聞柳下惠風者,薄夫敦,鄙夫寬。

 

此上化也,非人所見。

 

5非韓:叚干木闔門不出,魏文敬之,表式其閭,秦軍聞之,卒不攻魏。

 

使魏無干木,秦兵入境,境土危亡。

 

秦、彊國也,兵無不勝。

 

兵加於魏,魏國必破,三軍兵頓,流血千里。

 

今魏文式闔門之士,郤彊秦之兵,全魏國之境,濟三軍之眾,功莫大焉,賞莫先焉。

 

6非韓:齊有高節之士曰狂譎、華士。

 

二人、昆弟也,義不降志,不仕非其主。

 

太公封於齊,以此二子解沮齊眾,開不為上用之路,同時誅之。

 

韓子善之,以為二子無益而有損也。

 

7非韓:夫狂譎、華士,叚干木之類也,太公誅之,無所郤到;

 

魏文侯式之,郤彊秦而全魏,功孰大者?

 

使韓子善干木闔門高節,魏文式之是也,狂譎、華士之操,干木之節也,善太公誅之,非也。

 

使韓子非干木之行,下魏文之式,則干木以此行而有益,魏文用式之道為有功,是韓子不賞功、尊有益也。

 

8非韓:論者或曰:「魏文式叚干木之閭,秦兵為之不至,非法度之功。

 

一功特然,不可常行,雖全國有益,非所貴也。」

 

夫法度之功者,謂何等也?

 

養三軍之士,明賞罰之命,嚴刑峻法,富國彊兵,此法度也。

 

案秦之彊,肯為此乎?

 

六國之亡,皆滅於秦兵。

 

六國之兵非不銳,士眾之力非不勁也,然而不勝,至於破亡者,彊弱不敵,眾寡不同,雖明法度,其何益哉?

 

使童子變孟賁之意,孟賁怒之,童子操刃,與孟賁戰,童子必不勝,力不如也。

 

孟賁怒,而童子脩禮盡敬,孟賁不忍犯也。

 

秦之與魏,孟賁之與童子也。

 

魏有法度,秦必不畏,猶童子操刃,孟賁不避也。

 

其尊士式賢者之閭,非徒童子修禮盡敬也。

 

夫力少則修德,兵彊則奮威。

 

秦以兵彊,威無不勝。

 

卻軍還眾,不犯魏境者,賢干木之操,高魏文之禮也。

 

夫敬賢、弱國之法度,力少之彊助也。

 

謂之非法度之功,如何?

 

9非韓:高皇帝議欲廢太子,呂后患之,即召張子房而取策。

 

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禮之。

 

高祖見之,心消意沮,太子遂安。

 

使韓子為呂后議,進不過彊諫,退不過勁力,以此自安,取誅之道也,豈徒易哉?

 

夫太子敬厚四皓,以消高帝之議,猶魏文式叚干木之閭,郤彊秦之兵也。

 

10非韓:治國之道,所養有二:一曰養德,二曰養力。

 

養德者、養名高之人,以示能敬賢;

 

養力者、養氣力之士,以明能用兵。

 

此所謂文武張設,德力且足者也。

 

事或可以德懷,或可以力摧。

 

外以德自立,內以力自備,慕德者不戰而服,犯德者畏兵而郤。

 

徐偃王脩行仁義,陸地朝者三十二國,彊楚聞之,舉兵而滅之。

 

此有德守,無力備者也。

 

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,力不可直任以御敵也。

 

韓子之術不養德,偃王之操不任力,二者偏駮,各有不足。

 

偃王有無力之禍,知韓子必有無德之患。

 

11非韓:凡人稟性也,清濁貪廉,各有操行,猶草木異質,不可復變易也。

 

狂譎、華士不仕於齊,猶叚干木不仕於魏矣。

 

性行清廉,不貪富貴,非時疾世,義不苟仕,雖不誅此人,此人行不可隨也。

 

太公誅之,韓子是之,是謂人無性行,草木無質也。

 

太公誅二子,使齊有二子之類,必不為二子見誅之故,不清其身;

 

使無二子之類,雖養之,終無其化。

 

堯不誅許由,唐民不皆樔處;

 

武王不誅伯夷,周民不皆隱餓;

 

魏文侯式叚干木之閭,魏國不皆闔門。

 

由此言之,太公不誅二子,齊國亦不皆不仕。

 

何則?

 

清廉之行、人所不能為也。

 

夫人所不能為,養使為之,不能使勸;

 

人所能為,誅以禁之,不能使止。

 

然則太公誅二子,無益於化,空殺無辜之民。

 

賞無功,殺無辜,韓子所非也。

 

太公殺無辜,韓子是之,以韓子之術殺無辜也。

 

12非韓:夫執不仕者,未必有正罪也,太公誅之。

 

如出仕未有功,太公肯賞之乎?

 

賞須功而加,罰待罪而施。

 

使太公不賞出仕未有功之人,則其誅不仕未有罪之民,非也,而韓子是之,失誤之言也。

 

且不仕之民,性廉寡欲;

 

好仕之民,性貪多利。

 

利欲不存於心,則視爵祿猶糞土矣。

 

廉則約省無極,貪則奢泰不止。

 

奢泰不止,則其所欲,不避其主。

 

案古篡畔之臣,希清白廉潔之人。

 

貪,故能立功;

 

憍,故能輕生。

 

積功以取大賞,奢泰以貪主位。

 

太公遺此法而去,故齊有陳氏劫殺之患。

 

太公之術,致劫殺之法也。

 

韓子善之,是韓子之術亦危亡也。

 

13非韓:周公聞太公誅二子,非而不是,然而身執贄以下白屋之士。

 

白屋之士,二子之類也。

 

周公禮之,太公誅之,二子之操,孰為是者?

 

宋人有御馬者,不進,拔劍剄而棄之於溝中。

 

又駕一馬,馬又不進,又剄而棄之於溝。

 

若是者三。

 

以此威馬,至矣,然非王良之法也。

 

王良登車,馬無罷駑;

 

堯、舜治世,民無狂悖。

 

王良馴馬之心,堯、舜順民之意。

 

人同性,馬殊類也。

 

王良能調殊類之馬,太公不能率同性之士。

 

然則周公之所下白屋,王良之馴馬也;

 

太公之誅二子,宋人之剄馬也。

 

舉王良之法與宋人之操,使韓子平之,韓子必是王良而非宋人矣。

 

王良全馬,宋人賊馬也。

 

馬之賊,則不若其全;

 

然則,民之死,不若其生。

 

使韓子非王良,自同於宋人,賊善人矣。

 

如非宋人,宋人之術與太公同,非宋人,是太公,韓子好惡無定矣。

 

14非韓:治國猶治身也。

 

治一身,省恩德之行,多傷害之操,則交黨踈絕,恥辱至身。

 

推治身以況治國,治國之道,當任德也。

 

韓子任刑,獨以治世,是則治身之人,任傷害也。

 

15非韓:韓子豈不知任德之為善哉?

 

以為世衰事變,民心靡薄,故作法術,專意於刑也。

 

夫世不乏於德,猶歲不絕於春也。

 

謂世衰難以德治,可謂歲亂不可以春生乎?

 

人君治一國,猶天地生萬物。

 

天地不為亂歲去春,人君不以衰世屏德。

 

孔子曰:「斯民也,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。」

 

16非韓:周穆王之世,可謂衰矣,任刑治政,亂而無功。

 

甫侯諫之,穆王存德,享國久長,功傳於世。

 

夫穆王之治,初亂終治,非知昏於前,才妙於後也,前任蚩尤之刑,後用甫侯之言也。

 

夫治人不能捨恩,治國不能廢德,治物不能去春,韓子欲獨任刑用誅,如何?

 

17魯繆公問於子思曰:「吾聞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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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刺孟

 

1刺孟:孟子見梁惠王。

 

王曰:「叟!不遠千里而來,將何以利吾國乎?」

 

孟子曰:「仁義而已,何必曰利?」

 

2刺孟:夫利有二:有貨財之利,有安吉之利。

 

惠王曰:「何以利吾國?」

 

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,而孟子徑難以貨財之利也?

 

《易》曰:「利見大人。」

 

「利涉大川。」

 

「乾,元亨利貞。」

 

《尚書》曰:「黎民亦尚有利哉?」

 

皆安吉之利也。

 

行仁義得安吉之利。

 

孟子不且語問惠王:「何謂『利吾國』?」

 

惠王言貨財之利,乃可荅若設。

 

令惠王之問未知何趣?

 

孟子徑荅以貨財之利。

 

如惠王實問貨財,孟子無以驗效也;

 

如問安吉之利,而孟子荅以貨財之利,失對上之指,違道理之實也。

 

3刺孟:齊王問時子:「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,養弟子以萬鍾,使諸大夫、國人皆有所矜式。子盍為我言之?」

 

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。

 

孟子曰:「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?如使予欲富,辭十萬而受萬,是為欲富乎?」

 

4刺孟:夫孟子辭十萬,失謙讓之理也。

 

夫富貴者、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居也。

 

故君子之於爵祿也,有所辭,有所不辭。

 

豈以己不貪富貴之故,而以距逆宜當受之賜乎?

 

5刺孟:陳臻問曰:「於齊,王餽兼金一百鎰而不受;於宋,歸七十鎰而受;於薛,歸五十鎰而受取。前日之不受、是,則今受之、非也;今日之受、是,則前日之不受、非也。夫君子必居一於此矣。」

 

6刺孟:孟子曰:「皆是也。當在宋也,予將有遠行,行者必以賮,辭曰:『歸賮。』予何為不受?

 

當在薛也,予有戒心,辭曰:『聞戒,故為兵戒歸之備乎!』予何為不受?若於齊,則未有處也。無處而歸之,是貨之也,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?」

 

7刺孟:夫金歸,或受或不受,皆有故,非受之時己貪,當不受之時己不貪也。

 

金有受、不受之義,而室亦宜有受、不受之理。

 

今不曰「己無功」,若「已致仕、受室非理」,而曰「己不貪富」,引前辭十萬以況後萬。

 

前當受十萬之多,安得辭之?

 

彭更問曰:「後車數十乘,從者數百人,以傳食於諸侯,不亦泰乎?」

 

孟子曰:「非其道,則一簞食而不可受於人;如其道,則舜受堯之天下,不以為泰。」

 

受堯天下,孰與十萬?

 

舜不辭天下者,是其道也。

 

今不曰「受十萬非其道」,而曰「己不貪富貴」,失謙讓也,安可以為戒乎?

 

8刺孟:沈同以其私問曰:「燕可伐與?」

 

孟子曰:「可。子噲不得與人燕,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。有士於此,而子悅之,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子之爵祿。夫士也,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,則可乎?何以異於是?」

 

9刺孟:齊人伐燕。

 

或問曰:「勸齊伐燕,有諸?」

 

曰:「未也。沈同曰:『燕可伐與?』吾應之曰:『可!』彼然而伐之。如曰:『孰可以伐之?』則應之曰:『為天吏則可以伐之。』今有殺人者,或問之曰:『人可殺與?』則將應之曰:『可』彼如曰:『孰可以殺之?』則應之曰:『為士師則可以殺之。』今以燕伐燕,何為勸之也?


10刺孟:夫或問孟子勸王伐燕,不誠是乎?

 

沈同問燕可伐與?

 

此挾私意欲自伐之也。

 

知其意慊於是,宜曰:「燕雖可伐,須為天吏,乃可以伐之。」

 

沈同意絕,則無伐燕之計矣。

 

不知有此私意而徑應之,不省其語,是不知言也。

 

公孫丑問曰:「敢問夫子惡乎長?」

 

孟子曰:「我知言。」

 

又問:「何謂知言?」

 

曰:「詖辭知其所蔽,淫辭知其所陷,邪辭知其所離,遁辭知其所窮。生於其心,害於其政;發於其政,害於其事。雖聖人復起,必從吾言矣。」

 

孟子、知言者也,又知言之所起之禍,其極所致之福。

 

見彼之問,則知其措辭所欲之矣,知其所之,則知其極所當害矣。

 

11刺孟:孟子有云:「民舉安,王庶幾改諸!予日望之。」

 

孟子所去之王,豈前所不朝之王哉?

 

而是,何其前輕之疾,而後重之甚也?

 

如非是前王,則不去,而於後去之,是後王不肖甚於前,而去,三日宿,於前不甚,不朝而宿於景丑氏。

 

何孟子之操,前後不同?

 

所以為王,終始不一也?

 

12刺孟:且孟子在魯,魯平公欲見之。

 

嬖人臧倉毀孟子,止平公。

 

樂正子以告。

 

曰:「行,或使之;止,或尼之。行止,非人所能也。予之不遇魯侯,天也。」

 

前不遇於魯,後不遇於齊,無以異也。

 

前歸之天,今則歸之於王,孟子論稱,竟何定哉?

 

夫不行於齊,王不用,則若臧倉之徒毀讒之也,此亦「止、或尼之」也。

 

皆天命不遇,非人所能也。

 

去,何以不徑行,而留三宿乎?

 

天命不當遇於齊,王不用其言,天豈為三日之間,易命使之遇乎?

 

在魯則歸之於天,絕意無冀;

 

在齊則歸之於王,庶幾有望。

 

夫如是,不遇之議,一在人也。

 

或曰:「初去,未可以定天命也。冀三日之間,王復追之,天命或時在三日之間,故可也。」

 

夫言如是,齊王初使之去者,非天命乎?

 

如使天命在三日之間,魯平公比三日,亦時棄臧倉之議,更用樂正子之言,往見孟子。

 

孟子歸之於天,何其早乎?

 

如三日之間,公見孟子,孟子奈前言何乎?

 

13刺孟:孟子去齊,充虞塗問曰:「夫子若不豫色然。

 

前日,虞聞諸夫子曰:『君子不怨天,不尤人。』」曰:「彼一時也,此一時也。

 

五百年必有王者興,其間必有名世者矣。

 

由周以來,七百有餘歲矣。

 

以其數則過矣,以其時考之,則可矣。

 

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乎?

 

如欲平治天下,當今之世,舍我而誰也?

 

吾何為不豫哉?」

 

14刺孟:夫孟子言「五百年有王者興」,何以見乎?

 

帝嚳王者,而堯又王天下;

 

堯傳於舜,舜又王天下;

 

舜傳於禹,禹又王天下。

 

四聖之王天下也。

 

繼踵而興。

 

禹至湯且千歲;

 

湯至周亦然。

 

始於文王,而卒傳於武王。

 

武王崩,成王、周公共治天下。

 

由周至孟子之時,又七百歲而無王者。

 

五百歲必有王者之驗,在何世乎?

 

云「五百歲必有王者」,誰所言乎?

 

論不實事考驗,信浮淫之語,不遇去齊,有不豫之色,非孟子之賢效,與俗儒無殊之驗也。

 

15刺孟:「五百年」者、以為天出聖期也。

 

又言以「天未欲平治天下也」,其意以為天欲平治天下,當以五百年之間生聖王也。

 

如孟子之言,是謂天故生聖人也。

 

然則五百歲者,天生聖人之期乎?

 

如是其期,天何不生聖?

 

聖王非其期故不生,孟子猶信之,孟子不知天也。

 

16刺孟:「自周已來,七百餘歲矣。

 

以其數則過矣,以其時考之,則可矣。」

 

何謂「數過」?

 

何謂「可」乎?

 

數則時,時則數矣。

 

「數過」、過五百年也。

 

從周到今,七百餘歲,踰二百歲矣。

 

設或王者生失時矣,又言「時可」,何謂也?

 

17刺孟:云「五百年必有王者興」又言「其間必有名世」,與「王者」同乎?

 

異也?

 

如同,為再言之?

 

如異,「名世」者,謂何等也?

 

謂孔子之徒,孟子之輩,教授後生,覺悟頑愚乎?

 

已有孔子,己又以生矣。

 

如謂聖臣乎?

 

當與聖同時,聖王出,聖臣見矣。

 

言「五百年」而已,何為言「其間」?

 

如不謂五百年時,謂其中間乎?

 

是謂二三百年之時也,聖不與五百年時聖王相得。

 

夫如是,孟子言「其間必有名世者」,竟謂誰也?

 

18刺孟:「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。如欲治天下,舍予而誰也?」

 

言若此者,不自謂當為王者,有王者,若為王臣矣。

 

為王者臣,皆天也。

 

己命不當平治天下,不浩然安之於齊,懷恨有不豫之色,失之矣。

 

19刺孟:彭更問曰:「士無事而食,可乎?」

 

孟子曰:「不通功易事,以羨補不足,則農有餘粟,女有餘布。子如通之,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。於此有人焉,入則孝,出則悌,守先王之道,以待後世之學者,而不得食於子。子何尊梓匠輪輿,而輕為仁義者哉?」

 

曰:「梓匠輪輿,其志將以求食也。君子之為道也,其志亦將以求食與?」

 

孟子曰:「子何以其志為哉?其有功於子,可食而食之矣。且子食志乎?食功乎?」

 

曰:「食志。」

 

曰:「有人於此,毀瓦畫墁,其志將以求食也,則子食之乎?」

 

曰:「否。」

 

曰:「然則子非食志,食功也。」

 

20刺孟:夫孟子引毀瓦畫墁者,欲以詰彭更之言也。

 

知毀瓦畫墁無功而有志,彭更必不食也。

 

雖然,引毀瓦畫墁,非所以詰彭更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諸志欲求食者,毀瓦畫墁者不在其中。

 

不在其中,則難以詰人矣。

 

夫人無故毀瓦畫墁,此不癡狂則遨戲也。

 

癡狂人之,志不求食;

 

遨戲之人,亦不求食。

 

求食者,皆多人所不得利之事,以作此鬻賣於市,得賈以歸,乃得食焉。

 

今毀瓦畫墁,無利於人,何志之有?

 

有知之人,知其無利,固不為也;

 

無知之人,與癡狂比,固無其志。

 

夫毀瓦畫墁,猶比童子擊壤於塗,何以異哉?

 

擊壤於塗者,其志亦欲求食乎?

 

此尚童子,未有志也。

 

巨人博戲,亦畫墁之類也。

 

博戲之人,其志復求食乎?

 

博戲者,尚有相奪錢財,錢財眾多,己亦得食,或時有志。

 

夫投石超距,亦畫墁之類也。

 

投石超距之人,其志有求食者乎?

 

然則孟子之詰彭更也,未為盡之也。

 

如彭更以孟子之言,可謂「禦人以口給」矣。

 

21刺孟:匡章子曰:「陳仲子豈不誠廉士乎?居於於陵,三日不食,耳無聞,目無見也。井上有李,螬食實者過半,扶服往,將食之。三咽,然後耳有聞、目有見也。」

 

孟子曰:「於齊國之士,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!雖然,仲子惡能廉?充仲子之操,則蚓而後可者也。夫蚓、上食槁壤,下飲黃泉。仲子之所居室,伯夷之所築與?抑亦盜跖之所築與?所食之粟,伯夷之所樹與?抑亦盜跖之所樹與?是未可知也。」

 

曰:「是何傷哉?彼身織屨,妻辟纑,以易之也。」

 

曰:「仲子、齊之世家,兄戴,蓋祿萬鍾。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,而不食也;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,而弗居也。辟兄離母,處於於陵。他日歸,則有饋其兄生鵝者也,己頻蹙曰:「惡用是鶂鶂者為哉?」

 

他日,其母殺是鵝也,與之食之。

 

其兄自外至,曰:「是鶂鶂之肉也。」

 

出而吐之。

 

以母則不食,以妻則食之;

 

以兄之室則不居,以於陵則居之。

 

是尚能為充其類也乎?

 

若仲子者,蚓而後充其操者也。」

 

22刺孟:夫孟子之非仲子也,不得仲子之短矣。

 

仲子之怪鵝如吐之者,豈為在母不食乎?

 

乃先譴鵝曰:「惡用鶂鶂者為哉?」

 

他日,其母殺以食之,其兄曰:「是鶂鶂之肉。」

 

仲子恥負前言,即吐而出之。

 

而兄不告,則不吐;

 

不吐,則是食於母也。

 

謂之「在母則不食」,失其意矣。

 

使仲子執不食於母,鵝膳至,不當食也。

 

今既食之,知其為鵝,怪而吐之,故仲子之吐鵝也,恥食不合己志之物也,非負親親之恩,而欲勿母食也。

 

23刺孟:又「仲子惡能廉?充仲子之性,則蚓而後可者也。夫蚓、上食槁壤,下飲黃泉。」

 

是謂蚓為至廉也,仲子如蚓,乃為廉潔耳。

 

今所居之宅,伯夷之所築,所食之粟,伯夷之所樹,仲子居而食之,於廉潔可也。

 

或時食盜跖之所樹粟,居盜跖之所築室,汙廉潔之行矣。

 

用此非仲子,亦復失之。

 

室因人故,粟以屨纑易之,正使盜之所樹築,己不聞知。

 

今兄之不義,有其操矣。

 

操見於眾,昭晳議論,故避於陵,不處其宅,織屨辟纑,不食其祿也。

 

而欲使仲子處於陵之地,避若兄之宅,吐若兄之祿,耳聞目見,昭晳不疑,仲子不處不食,明矣。

 

今於陵之宅,不見築者為誰;

 

粟,不知樹者為誰,何得成室而居之?

 

得成粟而食之?

 

孟子非之,是為太備矣。

 

24刺孟:仲子所居,或時盜之所築,仲子不知而居之,謂之不充其操,唯蚓然後可者也。

 

夫盜室之地中,亦有蚓焉,食盜宅中之槁壤,飲盜宅中之黃泉,蚓惡能為可乎?

 

在仲子之操,滿孟子之議,魚然後乃可。

 

夫魚處江海之中,食江海之土,海非盜所鑿,土非盜所聚也。

 

25刺孟:然則仲子有大非,孟子非之,不能得也。

 

夫仲子之去母辟兄,與妻獨處於陵,以兄之宅為不義之宅,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,故不處不食,廉潔之至也,然則其徙於陵歸候母也,宜自齎食而行。

 

鵝膳之進也,必與飯俱。

 

母之所為飯者,兄之祿也,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,明矣。

 

仲子食兄祿也。

 

伯夷不食周粟,餓死於首陽之下,豈一食周粟而以汙其潔行哉?

 

仲子之操,近不若伯夷,而孟子謂之若蚓乃可,失仲子之操所當比矣。

 

26刺孟:孟子曰:「莫非天命也,順受其正。是故知命者,不立乎巖牆之下。盡其道而死者,為正命也;桎梏而死者,非正命也。」

 

27刺孟:夫孟子之言,是謂人無觸值之命也。

 

順操行者得正命,妄行苟為得非正,是天命於操行也。

 

夫子不王,顏淵早夭,子夏失明,伯牛為癘,四者行不順與?

 

何以不受正命?

 

比干剖,子胥烹,子路葅,天下極戮,非徒桎梏也。

 

必以桎梏效非正命,則比干、子胥行不順也。

 

人稟性命,或當壓溺兵燒,雖或慎操脩行,其何益哉?

 

竇廣國與百人俱臥積炭之下,炭崩,百人皆死,廣國獨濟,命當封侯也。

 

積炭與巖墻何以異?

 

命不壓,雖巖崩,有廣國之命者,猶將脫免。

 

行,或使之;

 

止,或尼之。

 

命當壓,猶或使之立於墻下。

 

孔甲所入主人子之,天命當賤,雖載入宮,猶為守者。

 

不立巖墻之下,與孔甲載子入宮,同一實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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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40:43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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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龍虛

 
1龍虛: 盛夏之時,雷電擊折破樹木,發壞室屋,俗謂天取龍。

 

謂龍藏於樹木之中,匿於屋室之間也,雷電擊折樹木,發壞屋室,則龍見於外,龍見,雷取以升天。

 

世無愚智賢不肖,皆謂之然。

 

如考實之,虛妄言也。

 

2打開字典 龍虛: 夫天之取龍,何意邪;

 

如以龍神為天使,猶賢臣為君使也,反報有時,無為取也。

 

如以龍遁逃不還,非神之行,天亦無用為也。

 

如龍之性當在天,在天上者,固當生子,無為復在地。

 

如龍有升降,降龍生子於地,子長大,天取之,則世名雷電為天怒,取龍之子,無為怒也。

 

3龍虛: 且龍之所居,常在水澤之中,不在木中屋間。

 

何以知之;

 

叔向之母曰:「深山大澤,實生龍虵。 」《傳》曰:「山致其高,雲雨起焉;水致其深,蛟龍生焉。 」《傳》又言:「禹渡於江,黃龍負船。 」「荊次非渡淮,兩龍繞舟。 」「東海之上,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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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41:01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10 15:39 編輯

論衡●說日

 

1說日:儒者曰:「日朝見,出陰中;暮不見,入陰中。陰氣晦冥,故沒不見。」

 

如實論之,不出入陰中。

 

何以效之?

 

夫夜、陰也,氣亦晦冥。

 

或夜舉火者,光不滅焉。

 

夜之陰、北方之陰也,朝出日、入所舉之火也。

 

火夜舉,光不滅;

 

日暮入,獨不見,非氣驗也。

 

夫觀冬日之出入,朝出東南,暮入西南。

 

東南、西南非陰,何故謂之出入陰中?

 

且夫星小猶見,日大反滅,世儒之論,竟虛妄也。

 

2說日:儒者曰:「冬日短,夏日長,亦復以陰陽。夏時、陽氣多,陰氣少,陽氣光明,與日同耀,故日出輒無鄣蔽。冬、陰氣晦冥,掩日之光,日雖出,猶隱不見,故冬日日短,陰多陽少,與夏相反。」

 

如實論之,日之長短,不以陰陽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復以北方之星,北方之陰,日之陰也。

 

北方之陰,不蔽星光;

 

冬日之陰,何故猶滅日明?

 

由此言之,以陰陽說者,失其實矣。

 

3說日:實者、夏時日在東井,冬時日在牽牛。

 

牽牛去極遠,故日道短;

 

東井近極,故日道長。

 

夏北至東井,冬南至牽牛,故冬夏節極,皆謂之至;

 

春秋未至,故謂之分。

 

4說日:或曰:「夏時陽氣盛,陽氣在南方,故天舉而高;冬時陽氣衰,天抑而下。高則日道多,故日長;下則日道少,故日短也。」

 

日陽氣盛,天南方舉而日道長;

 

月亦當復長。

 

案夏日長之時,日出東北,而月出東南;

 

冬日短之時,日出東南,月出東北。

 

如夏時天舉南方,日月當俱出東北,冬時天復下,日月亦當俱出東南。

 

由此言之,夏時天不舉南方,冬時天不抑下也。

 

然則夏日之長也,其所出之星在北方也;

 

冬日之短也,其所出之星在南方也。

 

5說日:問曰:「當夏五月日長之時在東井,東井近極,故日道長。今案察五月之時,日出於寅,入於戍。日道長,去人遠,何以得見其出於寅、入於戍乎?」

 

日東井之時,去人、極近。

 

夫東井近極,若極旋轉,人常見之矣。

 

使東井在極旁側,得無夜常為晝乎?

 

日晝行十六分,人常見之,不復出入焉。

 

6說日:儒者或曰:「日月有九道,故曰:『日行有近遠,晝夜有長短也。』」夫復五月之時,晝十一分,夜五分;

 

六月,晝十分,夜六分;

 

從六月往至十一月,月減一分。

 

此則日行,月從一分道也;

 

歲,日行天十六道也,豈徒九道?

 

7說日:或曰:「天高南方,下北方。日出高,故見;入下,故不見。天之居若倚蓋矣,故極在人之北,是其效也。極其天下之中,今在人北,其若倚蓋,明矣。」

 

日明既以倚蓋喻,當若蓋之形也。

 

極星在上之北,若蓋之葆矣;

 

其下之南,有若蓋之莖者,正何所乎?

 

夫取蓋倚於地不能運;

 

立而樹之,然后能轉。

 

今天運轉,其北際不著地者,觸礙何以能行?

 

由此言之,天不若倚蓋之狀,日之出入不隨天高下,明矣。

 

8說日:或曰:「天北際下地中,日隨天而入地,地密鄣隱,故人不見。然天地、夫婦也,合為一體。天在地中,地與天合,天地并氣,故能生物。北方陰也,合體并氣,故居北方。」

 

天運行於地中乎?

 

不則,北方之地低下而不平也?

 

如審運行地中,鑿地丈,轉見水源,天行地中,出入水中乎?

 

如北方低下不平,是則九川北注,不得盈滿也。

 

9說日:實者、天不在地中,日亦不隨天隱,天平正,與地無異。

 

然而日出上、日入下者,隨天轉運,視天若覆盆之狀,故視日上下然,似若出入地中矣。

 

然則日之出、近也,其入、遠,不復見,故謂之入。

 

運見於東方,近、故謂之出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繫明月之珠於車蓋之橑,轉而旋之,明月之珠旋邪?

 

人望不過十里,天地合矣;

 

遠、非合也。

 

今視日入,非入也,亦遠也。

 

當日入西方之時,其下民亦將謂之日中。

 

從日入之下,東望今之天下,或時亦天地合。

 

如是,方天下在南方也,故日出於東方,入於。

 

北方之地,日出北方,入於南方。

 

各於近者為出,遠者為入。

 

實者不入,遠矣。

 

臨大澤之濱,望四邊之際與天屬;

 

其實不屬,遠若屬矣。

 

日以遠為入,澤以遠為屬,其實一也。

 

澤際有陸,人望而不見。

 

陸在,察之若望;

 

日亦在,視之若入,皆遠之故也。

 

太山之高,參天入雲,去之百里,不見埵塊。

 

夫去百里不見太山,況日去人以萬里數乎?

 

太山之驗,則既明矣。

 

試使一人把大炬火夜行於道,平易無險,去人不一里,火光滅矣。

 

非滅也,遠也。

 

今日西轉不復見者,非入也。

 

10說日:問曰:「天平正,與地無異。今仰視天,觀日月之行,天高南方下北方,何也?」

 

曰:方今天下在東南之上,視天若高。

 

日月道在人之南,今天下在日月道下,故觀日月之行,若高南下北也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即天高南方,之星亦當高。

 

今視南方之星低下,天復低南方乎?

 

夫視天之居,近者則高,遠則下焉。

 

極北方之民以為高,南方為下。

 

極東、極西,亦如此焉。

 

皆以近者為高,遠者為下。

 

從北塞下,近仰視斗極,且在人上。

 

匈奴之北,地之邊陲,北上視天,天復高北下南,日月之道,亦在其上。

 

立太山之上,太山高;

 

去下十里,太山下。

 

夫天之高下,猶人之察太山也。

 

平正,四方中央高下皆同。

 

今望天之四邊若下者,非也,遠也。

 

非徒下,若合矣。

 

11說日:儒者或以旦暮日出入為近,日中為遠;

 

或以日中為近,日出入為遠。

 

其以日出入為近,日中為遠者,見日出入時大,日中時小也。

 

察物,近則大,遠則小,故日出入為近,日中為遠也。

 

其以日出入為遠,日中時為近者,見日中時溫,日出入時寒也。

 

夫火光近人則溫,遠人則寒,故以日中為近,日出入為遠也。

 

二論各有所見,故是非曲直未有所定。

 

如實論之,日中近而日出入遠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以植竿於屋下。

 

夫屋高三丈,竿於屋棟之下,正而樹之,上扣棟,下抵地,是以屋棟去地三丈。

 

如旁邪倚之,則竿末旁跌,不得扣棟,是為去地過三丈也。

 

日中時,日正在天上,猶竿之正樹去地三丈也。

 

日出入,邪在人旁,猶竿之旁跌去地過三丈也。

 

夫如是,日中為近、出入為遠可知,明矣。

 

試復以屋中堂而坐一人,一人行於屋上。

 

其行中屋之時,正在坐人之上,是為屋上之人與屋下坐人相去三丈矣。

 

如屋上人在東危若西危上,其與屋下坐人相去過三丈矣。

 

日中時,猶人正在屋上矣;

 

其始出與入,猶人在東危與西危也。

 

日中,去人近,故溫,日出入,遠,故寒。

 

然則日中時日小,其出入時大者,日中光明,故小;

 

其出入時光暗,故大。

 

猶晝日察火,光小;

 

夜察之,火光大也。

 

既以火為效,又以星為驗,晝日星不見者,光耀滅之也,夜無光耀,星乃見。

 

夫日月、星之類也。

 

平旦、日入光銷,故視大也。

 

12說日:儒者論:「日旦出扶桑,暮入細柳。扶桑、東方地,細柳、西方野也。桑、柳天地之際,日月常所出入之處。」

 

問曰:歲二月、八月時,日出正東,日入正西,可謂日出於扶桑,入於細柳。

 

今夏日長之時,日出於東北,入於西北;

 

冬日短之時,日出東南,入於西南。

 

冬與夏,日之出入,在於四隅,扶桑、細柳,正在何所乎?

 

所論之言,猶謂春秋,不謂冬與夏也。

 

如實論之,日不出於扶桑、入於細柳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隨天而轉,近則見,遠則不見。

 

當在扶桑、細柳之時,從扶桑、細柳之民,謂之日中。

 

之時,從扶桑、細柳察之,或時為日出入。

 

若以其上者為中,旁則為旦夕,安得出於扶桑、入細柳?

 

13說日:儒者論曰:「天左旋,日月之行,不繫於天,各自旋轉。」

 

難之曰:使日月自行,不繫於天,日行一度,月行十三度,當日月出時,當進而東旋,何還始西轉?

 

繫於天,隨天四時轉行也。

 

其喻若蟻行於磑上,日月行遲,天行疾,天持日月轉,故日月實東行而反西旋也。

 

14說日:或問:「日、月、天皆行,行度不同,三者舒疾,驗之人、物,為以何喻?」

 

曰:天、日行一周。

 

日行一度二千里,日晝行千里,夜行千里。

 

麒麟晝日亦行千里。

 

然則日行舒疾,與麒麟之步,相似類也。

 

月行十三度,十度二萬里,三度六千里,月一旦夜行二萬六千里,與晨鳧飛相類似也。

 

天行三百六十五度,積凡七十三萬里也。

 

其行甚疾,無以為驗,當與陶鈞之運,弩矢之流,相類似乎?

 

天行已疾,去人高遠,視之若遲。

 

蓋望遠物者,動若不動,行若不行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乘船江海之中,順風而驅,近岸則行疾,遠岸則行遲。

 

船行一實也,或疾或遲,遠近之視使之然也。

 

仰視天之運,不若麒麟負日而馳,皆暮,而日在其前。

 

何則?

 

麒麟近而日遠也。

 

遠則若遲,近則若疾,六萬里之程,難以得運行之實也。

 

15說日:儒者說曰:「日行一度,天一日一夜行三百六十五度。天左行,日月右行,與天相迎。」

 

問日月之行也,繫著於天也。

 

日月附天而行,不直行也。

 

何以言之?

 

《易》曰:「日月星辰麗乎天,百果草木麗於土。」

 

麗者、附也,附天所行,若人附地而圓行,其取喻若蟻行於磑上焉。

 

16說日:問曰:「何知不離天直自行也?」

 

如日能直自行,當自東行,無為隨天而西轉也。

 

月行與日同,亦皆附天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驗之似雲。

 

雲不附天,常止於所處。

 

使不附天,亦當自止其處。

 

由此言之,日行附天,明矣。

 

問曰:「日、火也。火在地不行,日在天何以為行?」

 

曰:附天之氣行,附地之氣不行。

 

火附地,地不行,故火不行。

 

難曰:「附地之氣不行,水何以行?」

 

曰:水之行也,東流入海也。

 

西北方高,東南方下,水性歸下,猶火性趨高也。

 

使地不高西方,則水亦不東流。

 

難曰:「附地之氣不行,人附地,何以行?」

 

曰:人之行,求有為也。

 

人道有為,故行求。

 

古者質朴,鄰國接境,鷄犬之聲相聞,終身不相往來焉。

 

難曰:「附天之氣行,列星亦何以不行?」

 

曰:列星著天,天已行也;

 

隨天而轉,是亦行也。

 

難曰:「人道有為故行,天道無為何行?」

 

曰:天之行也,施氣自然也,施氣則物自生,非故施氣以生物也。

 

不動,氣不施;

 

氣不施,物不生,與人行異。

 

日月五星之行,皆施氣焉。

 

17說日:儒者曰:「日中有三足烏,月中有兔、蟾蜍。」

 

夫日者,天之火也,與地之火無以異也。

 

地火之中無生物,天火之中何故有烏?

 

火中無生物,生物入火中,燋爛而死焉,烏安得立?

 

夫月者、水也。

 

水中有生物,非兔、蟾蜍也。

 

兔與蟾蜍久在水中,無不死者。

 

日月毀於天,螺蚌汩於淵,同氣審矣。

 

所謂兔、蟾蜍者,豈反螺與蚌邪?

 

且問儒者:烏、兔、蟾蜍死乎?

 

生也?

 

如死,久在日月,燋枯腐朽;

 

如生,日蝕時既,月晦常盡,烏、兔、蟾蜍皆何在?

 

夫烏、兔、蟾蜍,日月氣也,若人之腹臟、萬物之心膂也。

 

月尚可察也;

 

人之察日,無不眩,不能知日審何氣,通而見其中有物名曰烏乎?

 

審日不能見烏之形,通而能見其足有三乎?

 

此已非實。

 

且聽儒者之言,蟲物非一,日中何為有「烏」?

 

月中何為有「兔」、「蟾蜍」?

 

18說日:儒者謂「日蝕、月蝕也」。

 

彼見日蝕常於晦朔,晦朔、月與日合,故得蝕之。

 

夫春秋之時,日蝕多矣。

 

經曰:「某月朔,日有蝕之。」

 

日有蝕之者,未必月也。

 

知月蝕之,何諱不言月?

 

19說日:說:「日蝕之變,陽弱陰彊也。」

 

人物在世,氣力勁彊,乃能乘凌。

 

案月晦光既,朔則如盡,微弱甚矣,安得勝日?

 

夫日之蝕、月蝕也。

 

日蝕、謂月蝕之,月誰蝕之者?

 

無蝕月也,月自損也。

 

以月論日,亦如日蝕,光自損也。

 

大率四十一二月,日一食;

 

百八十日,月一蝕。

 

蝕之皆有時,非時為變,及其為變,氣自然也。

 

日時晦朔,月復為之乎?

 

夫日當實滿,以虧為變,必謂有蝕之者,山崩地動,蝕者誰也?

 

20說日:或說:「日食者、月掩之也。日在上,月在下,障於日之形也。日月合相襲,月在上,日在下者,不能掩日。日在上,月在日下,障於日,月光掩日光,故謂之食也。障於月也,若陰雲蔽日月不見矣。其端合者,相食是也。其合相當如襲辟者,日既是也。」

 

日月合於晦朔,天之常也。

 

日食、月掩日光,非也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使日月合,月掩日光,其初食崖當與旦復時易處。

 

假令日在東,月在西,月之行疾,東及日,掩日崖,須臾過日而東,西崖初掩之處光當復,東崖未掩者當復食。

 

今察日之食,西崖光缺;

 

其復也,西崖光復,過掩東崖復西崖,謂之合襲相掩障,如何?

 

21說日:儒者謂:「日月之體皆至圓。」

 

彼從下望見其形,若斗筐之狀,狀如正圓。

 

不如望遠光氣,氣不圓矣。

 

夫日月不圓,視若圓者,人遠也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夫日者、火之精也,月者、水之精也。

 

在地,水火不圓;

 

在天,水火何故獨圓?

 

日月在天猶五星,五星猶列星,列星不圓,光耀若圓,去人遠也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春秋之時,星霣宋都,就而視之,石也,不圓。

 

以星不圓,知日月五星亦不圓也。

 

22說日:儒者說日,及工伎之家,皆以日為一。

 

禹、貢《山海經》言:「日有十。

 

在海外。

 

東方有湯谷,上有扶桑,十日浴沐水中;

 

有大木,九日居下枝,一日居上枝。」

 

《淮南書》又言:「燭十日。堯時十日竝出,萬物焦枯,堯上射十日。」

 

以故不竝一日見也。

 

世俗又名甲乙為日,甲至癸凡十日;

 

日之有十,猶星之有五也。

 

通人談士,歸於難知,不肯辨明,是以文二傳而不定,世兩言而無主。

 

23說日:誠實論之,且無十焉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24說日:夫日猶月也,日而有十,月有十二乎?

 

星有五,五行之精,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各異光色。

 

如日有十,其氣必異。

 

今觀日光無有異者,察其小大,前後若一。

 

如審氣異,光色宜殊;

 

如誠同氣,宜合為一,無為十也。

 

驗日陽遂,火從天來。

 

日者、大火也。

 

察火在地,一氣也;

 

地無十火,天安得十日?

 

然則所謂十日者,殆更自有他物,光質如日之狀,居湯谷中水,時緣據扶桑,禹、益見之,則紀十日。

 

25說日:數家度日之光,數日之質,剌徑千里。

 

假令日出,是扶桑木上之日,扶桑木宜覆萬里,乃能受之。

 

何則?

 

一日徑千里,十日宜萬里也。

 

天之去人,萬里餘也。

 

仰察之,日光眩耀。

 

火光盛明,不能堪也。

 

便日出是扶桑木上之日,禹、益見之,不能知其為日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仰察一日,目猶眩耀,況察十日乎?

 

26說日:當禹、益見之,若斗筐之狀,故名之為日。

 

夫火如斗筐,望六萬之形,非就見之即察之體也。

 

由此言之,禹、益所見,意似日非日也。

 

天地之間,物氣相類,其實非者多。

 

海外西南有珠樹焉,察之是珠,然非魚中之珠也。

 

夫十日之日,猶珠樹之珠也,珠樹似珠非真珠,十日似日非實日也。

 

淮南見《山海經》,則虛言「真人燭十日」,妄紀「堯時十日竝出」。

 

27說日:且日、火也,湯谷、水也。

 

水火相賊,則十日浴於湯谷,當滅敗焉。

 

火燃木,扶桑、木也,十日處其上,宜燋枯焉。

 

今浴湯谷而光不滅,登扶桑而枝不燋不枯,與今日出同,不驗於五行,故知十日非真日也。

 

且禹、益見十日之時,終不以夜。

 

猶以晝也,則一日出,九日宜留,安得俱出十日?

 

如平旦日未出,且天行有度數,日隨天轉行,安得留扶桑枝間,浴湯谷之水乎?

 

留則失行度,行度差跌,不相應矣。

 

如行出之日,與十日異,是意似日而非日也。

 

28說日:《春秋》:「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,夜中,恆星不見,星霣如雨者。」

 

《公羊傳》曰:「如雨者何?非雨也。非雨,則曷為謂之『如雨』?

 

不修《春秋》曰:『雨星,不及地尺而復。』君子修之曰:『星霣如雨。』」不修《春秋》者,未修《春秋》時《魯史記》,曰:「星霣如雨,不及地尺而復。」

 

君子者、孔子。

 

孔子修之曰:「星霣如雨。」

 

孔子之意,以為地有山陵樓臺,云「不及地尺」,恐失其實;

 

更正之曰:「如雨。」

 

「如雨」者、為從地上而下,星亦從天霣而復,與同,故曰「如」。

 

29說日:夫孔子雖云不「及地尺」,但言「如雨」,其謂霣之者,皆是星也。

 

孔子雖定其位,著其文,謂霣為星,與史同焉。

 

從平地望泰山之巔,鶴如烏,烏如爵者,泰山高遠,物之小大失其實。

 

天之去地六萬餘里,高遠非直泰山之巔也。

 

星著於天,人察之,失星之實,非直望鶴烏之類也。

 

數等星之質百里,體大光盛,故能垂耀。

 

人望見之,若鳳卵之狀,遠、失其實也。

 

如星霣審者天之星,霣而至地,人不知其為星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霣時小大,不與在天同也。

 

今見星霣,如在天時,是時星也;

 

非星,則氣為之也。

 

人見鬼如死人之狀,其實氣象聚,非真死人。

 

然則霣星之形,其實非星。

 

孔子云正霣者非星,而徙正言「如雨」非雨之文,蓋俱失星之實矣。

 

30說日:《春秋左氏傳》:「四年辛卯,夜中,恆星不見,夜明也;

 

星霣如雨,與雨俱也。」

 

其言夜明故不見,與《易》之言「日中見斗」相依類也。

 

日中見斗,幽不明也;

 

夜中,星不見,夜光明也。

 

事異義同,蓋其實也。

 

其言「與雨俱」之集也。

 

夫辛卯之夜明,故星不見;

 

明則不雨之驗也,雨氣陰暗,安得明?

 

明則無雨,安得「與雨俱」?

 

夫如是,言「與雨俱」者,非實。

 

且言夜明不見,安得見星與雨俱?

 

31說日:又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,霣石于宋五。

 

《左氏傳》曰:「星也。」

 

夫謂霣石為星,則謂霣為石矣。

 

辛卯之夜,星霣為星,則實為石矣。

 

辛卯之夜,星霣如是石,地有樓臺,樓臺崩壞。

 

孔子雖不合言「及地尺」,雖地必有實數,魯史目見,不空言者也,云「與雨俱」,雨集於地,石亦宜然。

 

至地而樓臺不壞,非星明矣。

 

32說日:且左丘明謂石為星,何以審之?

 

當時石霣輕然。

 

何以其從天墜也?

 

秦時三山亡,亡有不消散,有在其集下時,必有聲音。

 

或時夷狄之山,從集於宋,宋聞石霣,則謂之星也。

 

左丘明省,則謂之星。

 

夫星、萬物之精,與日月同。

 

說五星者,謂五行之精之光也。

 

五星、眾星同光耀,獨謂列星為石,恐失其實。

 

33說日:實者、辛卯之夜霣星若雨而非星也,與彼湯谷之十日,若日而非日也。

 

34說日:儒者又曰:「雨從天下。」

 

謂正從天墜也。

 

如當論之,雨從地上,不從天下。

 

見雨從上集,則謂從天下矣,其實地上也。

 

然其出地起於山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《春秋傳》曰:「觸石而出,膚寸而合,不崇朝而徧天下,惟太山也。」

 

太山雨天下,小山雨一國,各以小大為近遠差。

 

35說日:雨之出山,或謂雲載而行,雲散水墜,名為雨矣。

 

夫雲則雨,雨則雲矣。

 

初出為雲,雲繁為雨。

 

猶甚而泥露濡污衣服,若雨之狀。

 

非雲與俱,雲載行雨也。

 

36說日:或曰:「《尚書》曰:『月之從星,則以風雨。』《詩》曰:『月麗于畢,俾滂沱矣。』二經咸言,所謂為之非天,如何?」

 

夫雨從山發,月經星麗畢之時,麗畢之時當雨也。

 

時不雨,月不麗,山不雲,天地上下自相應也。

 

月麗於上,山烝於下,氣體偶合,自然道也。

 

雲霧、雨之徵也,夏則為露,冬則為霜,溫則為雨,寒則為雪。

 

雨露凍凝者,皆由地發,不從天降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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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答佞

   
1答佞:或問曰:「賢者行道,得尊官厚祿;矣何必為佞,以取富貴?」

 

曰:佞人知行道可以得富貴,必以佞取爵祿者,不能禁欲也。

 

知力耕可以得穀,勉貿可以得貨,然而必盜竊,情欲不能禁者也。

 

以禮進退也,人莫不貴,然而違禮者眾,尊義者希,心情貪欲,志慮亂溺也。

 

夫佞與賢者同材,佞以情自敗;

 

偷盜與田商同知,偷盜以欲自劾也。

 

2答佞:問曰:「佞與賢者同材,材行宜鈞,而佞人曷為獨以情自敗?」

 

曰:富貴皆人所欲也,雖有君子之行,猶有飢渴之情。

 

君子則以禮防情,以義割欲,故得循道,循道則無禍;

 

小人縱貪利之欲,踰禮犯義,故進得苟佞,苟佞則有罪。

 

夫賢者、君子也,佞人、小人也。

 

君子與小人,本殊操異行,取捨不同。

 

3答佞:問曰:「佞與讒者同道乎?有以異乎?」

 

曰:讒與佞,俱小人也,同道異材,俱以嫉妬為性,而施行發動之異。

 

讒以口害人,佞以事危人;

 

讒人以直道不違,佞人依違匿端;

 

讒人無詐慮,佞人有術數。

 

故人君皆能遠讒親仁,莫能知賢別佞。

 

難曰:「人君皆能遠讒親仁,而莫能知賢別佞,然則佞人意不可知乎?」

 

曰:佞可知,人君不能知。

 

庸庸之君,不能知賢;

 

不能知賢,不能知佞。

 

唯聖賢之人,以九德檢其行,以事效考其言。

 

行不合於九德,言不驗於事效,人非賢則佞矣。

 

夫知佞以知賢,知賢以知佞;

 

知佞則賢智自覺,知賢則姦佞自得。

 

賢佞異行,考之一驗,情心不同,觀之一實。

 

4答佞:問曰:「九德之法,張設久矣,觀讀之者,莫不曉見,斗斛之量多少,權衡之縣輕重也。然而居國有土之君,曷為常有邪佞之臣,與常有欺惑之患?」

 

:無患斗斛過,所量非其穀;

 

不患無銓衡,所銓非其物故也。

 

在人君位者,皆知九德之可以檢行,事效可以知情,然而惑亂不能見者,則明不察之故也。

 

人有不能行,行無不可檢;

 

人有不能考,情無不可知。

 

5答佞:問曰:「行不合於九德,效不檢於考功,進近非賢,非賢則佞。夫庸庸之材,無高之知,不能及賢,賢功不效,賢行不應,可謂佞乎?」

 

曰:材有不相及,行有不相追,功有不相襲。

 

若知無相襲,人材相什百,取舍宜同。

 

賢佞殊行,是是非非,實名俱立,而效有成敗,是非之言俱當,功有正邪,言合行違,名盛行廢,佞人。

 

6答佞:問曰:「行合九德則賢,不合則佞。世人操行者,可盡謂佞乎?」

 

曰:諸非皆惡,惡中之逆者,謂之無道;

 

惡中之巧者,謂之佞人。

 

聖王刑憲,佞在惡中;

 

聖王賞勸,賢在善中。

 

純潔之賢,善中殊高,賢中之聖也;

 

善中大佞,惡中之雄也。

 

故曰:「觀賢由善,察佞由惡。」

 

善惡定成,賢佞形矣。

 

7答佞:問曰:「聰明有蔽塞,推行有謬誤,今以是者為賢,非者為佞,殆不得賢之實乎?」

 

曰:聰明蔽塞,推行謬誤,人之所歉也。

 

故曰:「刑故無小,宥過無大。」

 

聖君原心省意,故誅故貰誤。

 

故賊加增,過誤減損,一獄吏所能定也,賢者見之不疑矣。

 

8答佞:問曰:「言行無功效,可謂佞乎?」:蘇秦約六國為從,彊秦不敢窺兵於關外;

 

張儀為橫,六國不敢同攻於關內。

 

六國約從,則秦畏而六國彊;

 

三秦稱橫,則秦彊而天下弱。

 

功著效明,載紀竹帛,雖賢何以加之?

 

太史公敘言眾賢,儀、秦有篇,無嫉惡之文,功鈞名敵,不異於賢。

 

夫功之不可以效賢,猶名之不可實也。

 

儀、秦,排難之人也,處擾攘之世,行揣摩之術,當此之時,稷、契不能與之爭計,禹、皋陶不能與之比效。

 

若夫陰陽調和,風雨時適,五穀豐熟,盜賊衰息,人舉廉讓,家行道德之功,命祿貴美,術數所致,非道德之所成也。

 

太史公記功,故高來,記錄成則著效明驗,攬載高卓,以儀、秦功美,故列其狀。

 

由此言之,佞人亦能以權說立功為效。

 

無效,未可為佞也。

 

難曰:「惡中立功者謂之佞。 能為功者,材高知明。 思慮遠者,必傍義依仁,亂於大賢。

 

故《覺佞》之篇曰:『人主好辨,佞人言利; 人主好文,佞人辭麗。 』心合意同,偶當人主,說而不見其非,何以知其偽而伺其奸乎? 」曰:是謂庸庸之君也,材下知昏,蔽惑不見。

 

后又賢之君,察之審明,若視俎上之脯,指掌中之理,數局上之棊,摘轅中之馬。

 

魚鱉匿淵,捕漁者知其源;

 

禽獸藏山,畋獵者見其脈。

 

佞人異行於世,世不能見,庸庸之主,無高材之人也。

 

難曰:「人君好辨,佞人言利; 人主好文,佞人辭麗。 言操合同,何以覺之? 」曰:《文王官人法》曰:「推其往行,以揆其來言,聽其來言,以省其往行,觀其陽以考其陰,察其內以揆其外。 是故詐善設節者可知,飾偽無情者可辨,質誠居善者可得,含忠守節者可見也。 」人之舊性不辨,人君好辨,佞人學求合於上也。

 

人之故能不文,人君好文,佞人意欲稱上。

 

上奢,己麗服;

 

上儉,己不飭。

 

今操與古殊,朝行與家別。

 

考鄉里之迹,證朝庭之行,察共親之節,明事君之操,外內不相稱,名實不相副,際會發見,奸為覺露也。

 

9答佞: 問曰:「人操行無恆,權時制宜,信者欺人,直者曲撓。 權變所設,前後異操; 事有所應,左右異語。 儒書所載,權變非一。 今以素故考之,毋乃失實乎? 」曰:賢者有權,佞者有權。

 

賢者之有權,後有應;

 

佞人之有權,亦反經,後有惡。

 

故賢人之權,為事為國;

 

佞人之權,為身為家。

 

觀其所權,賢佞可論,察其發動,邪正可名。

 

10答佞: 問曰:「佞人好毀人,有諸? 」曰:佞人不毀人。

 

如毀人,是讒人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佞人求利,故不毀人。

 

苟利於己,曷為毀之?

 

苟不利己於,毀之無益。

 

以計求便,以數取利,利則便得,妬人共事,然後危人。

 

其危人也,非毀之;

 

而其害人也,非泊之。

 

譽而危之,故人不知;

 

厚而害之,故人不疑。

 

是故佞人,危而不怨;

 

害人,之敗而不仇,隱情匿意為之功也。

 

如毀人,人亦毀之,眾不親,士不附也,安能得容世取利於上?

 

11打開字典 答佞: 問曰:「佞人不毀人於世間,毀人於將前乎? 」曰:佞人以人欺將,不毀人於將。「然則佞人奈何? 」曰:佞人毀人,譽之;

 

危人,安之。

 

毀危奈何?

 

假令甲有高行奇知,名聲顯聞,將恐人君召問,扶而勝己,欲故癈不言,常騰譽之。

 

薦之者眾,將議欲用,問人;

 

人必不對曰:「甲賢而宜召也。 何則? 甲意不欲留縣,前聞其語矣,聲望欲入府,在郡則望欲入州。 志高則操與人異,望遠則意不顧近。 屈而用之,其心不滿,不則臥病。 賤而命之,則傷賢,不則損威。 故人君所以失名損譽者,好臣所常臣也。 自耐下之,用之可也; 自度不能下之,用之不便。 夫用之不兩相益,舍之不兩相損。 」人君畏其志,信佞人之言,遂置不用。

 

12答佞: 問曰:「佞人直以高才洪知考上世人乎? 將有師學檢也? 」曰:人自有知以詐人,及其說人主,須術以動上,猶上人自有勇威人,及其戰鬭,須兵法以進眾。

 

術則從橫,師則鬼谷也。

 

《傳》曰:「蘇秦、張儀從橫習之鬼谷先生,掘地為坑,曰:『下,說令我泣出,則耐分人君之地。 』蘇秦下,說鬼谷先生泣下沾襟。 張儀不若。 」蘇秦相趙,并相六國。

 

張儀貧賤往歸,蘇秦座之堂下,食以僕妾之食,數讓激怒,欲令相秦。

 

儀忿恨,遂西入秦。

 

蘇秦使人厚送。

 

其後覺知,曰:「此在其術中,吾不知也,此吾所不及蘇君者。 」知深有術,權變鋒出,故身尊崇榮顯,為世雄傑。

 

深謀明術,深淺不能並行,明闇不能並知。

 

13答佞: 問曰:「佞人養名作高,有諸? 」曰:佞人食利專權,不養名作高。

 

貪權據凡,則高名自立矣。

 

稱於小人,不行於君子。

 

何則?

 

利義相伐,正邪相反。

 

義動君子,利動小人。

 

佞人貪利名之顯,君子不安。

 

下則身危。

 

舉世為佞者,皆以禍眾。

 

不能養其身,安能養其名?

 

上世列傳,棄宗養身,違利赴名,竹帛所載,伯成子高委國而耕,於陵子辭位灌園。

 

近世蘭陵王仲子、東都昔廬君陽,寢位久病,不應上徵,可謂養名矣。

 

夫不以道進,必不以道出身;

 

不以義止,必不以義立名。

 

佞人懷貪利之心,輕禍重身,傾死為僇矣,何名之養?

 

義廢德壞,操行隨辱,何云作高?

 

14答佞: 問曰:「大佞易知乎? 小佞易知也? 」曰:大佞易知,小佞難知。

 

何則?

 

大佞材高,其迹易察;

 

小佞知下,其效難省。

 

何以明之?

 

成事:小盜難覺,大盜易知也。

 

攻城襲邑,剽劫虜掠,發則事覺,道路皆知盜也;

 

穿鑿垣墻,狸步鼠竊,莫知謂誰。

 

曰:「大佞姦深,惑亂其人,如大盜易知,人君何難? 《書》曰:『知人則哲,惟帝難之。 』虞舜、大聖,驩兜、大佞。 大聖難知大佞,大佞不憂大聖,何易之有? 」是謂下知之,上知之。

 

上知之,大難小易;

 

下知之,大易小難。

 

何則?

 

佞人材高,論說麗美,因麗美之說,人主之威,人立心並不能責,知或不能覺。

 

小佞材下,對鄉失漏,際會不密,人君警悟,得知其故。

 

大難小易也。

 

屋漏在上,知者在下。

 

漏大,下見之著;

 

漏小,下見之微。

 

或曰:「雍也仁而不佞。 」孔子曰:「焉用佞? 禦人以口給,屢憎於民。 」誤設計數,煩擾農商,損下益上,愁民說主。

 

損上益下,忠臣之說也;

 

損下益上,佞人之義也。

 

季氏富於周公,而求也為之聚歛而附益之。

 

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。

 

聚歛,季氏不知其惡,不知百姓所共非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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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程材

 

1程材:論者多謂儒生不及彼文吏,見文吏利便,而儒生陸落,則詆訾儒生以為淺短,稱譽文吏謂之深長。

 

是不知儒生,亦不知文吏也。

 

儒生、文吏皆有材智,非文吏材高而儒生智下也;

 

文吏更事,儒生不習也。

 

謂文吏更事,儒生不習,可也;

 

謂文吏深長,儒生淺短,知妄矣。

 

2程材:世俗共短儒生,儒生之徒亦自相少。

 

何則?

 

並好仕學宦,用吏為繩表也。

 

儒生有闕,俗共短之;

 

文吏有過,俗不敢訾。

 

歸非於儒生,付是於文吏也。

 

夫儒生材非下於文吏,又非所習之業非所當為也,然世俗共短之者,見將不好用也。

 

將之不好用之者,事多己不能理,須文吏以領之也。

 

夫論善謀材,施用累能,期於有益。

 

文吏理煩,身役於職,職判功立,將尊其能。

 

儒生栗栗,不能當劇;

 

將有煩疑,不能效力。

 

力無益於時,則官不及其身也。

 

將以官課材,材以官為驗,是故世俗常高文吏,賤下儒生。

 

儒生之下,文吏之高,本由不能之將。

 

世俗之論,緣將好惡。

 

3程材:今世之將,材高知深,通達眾凡,舉綱持領,事無不定;

 

其置文吏也,備數滿員,足以輔己志。

 

志在修德,務在立化,則夫文吏瓦石,儒生珠玉也。

 

夫文吏能破堅理煩,不能守身,身則亦不能輔將。

 

儒生不習於職,長於匡救;

 

將相傾側,諫難不懼。

 

案世間能建蹇蹇之節,成三諫之議,令將檢身自勑,不敢邪曲者,率多儒生。

 

阿意苟取容幸,將欲放失,低嘿不言者,率多文吏。

 

文吏以事勝,以忠負;

 

儒生以節優,以職劣。

 

二者長短,各有所宜;

 

世之將相,各有所取。

 

取儒生者,必軌德立化者也;

 

取文吏者,必優事理亂者也。

 

4程材:材不自能則須助,須助則待勁。

 

官之立佐,為力不足也;

 

吏之取能,為材不及也。

 

日之照幽,不須燈燭;

 

賁、育當敵,不待輔佐。

 

使將相知力,若日之照幽,賁、育之難敵,則文吏之能無所用也。

 

病作而醫用,禍起而巫使。

 

如自能案方和藥,入室求祟,則醫不售而巫不進矣。

 

橋梁之設也,足不能越溝也;

 

車馬之用也,走不能追遠也。

 

足能越溝,走能追遠,則橋梁不設、車馬不用矣。

 

天地事物,人所重敬,皆力劣知極,須仰以給足者也。

 

今世之將相,不責己之不能,而賤儒生之不習;

 

不原文吏之所得得用,而尊其材,謂之善吏。

 

非文吏,憂不除;

 

非文吏,患不救。

 

是以選舉取常故,案吏取無害。

 

儒生無閥閱,所能不能任劇,故陋於選舉,佚於朝庭。

 

5程材:聰慧捷疾者,隨時變化,學知吏事,則踵文吏之後,未得良善之名。

 

守古循志,案禮脩義,輒為將相所不任,文吏所毗戲。

 

不見任則執欲息退,見毗戲則意不得,臨職不勸,察事不精,遂為不能,斥落不習。

 

有俗材而無雅度者,學知吏事,亂於文吏,觀將所知,適時所急,轉志易務,晝夜學問,無所羞恥,期於成能名文而已。

 

其高志妙操之人,恥降意損崇,以稱媚取進,深疾才能之儒。

 

洎入文吏之科,堅守高志,不肯下學。

 

亦時或精闇不及,意䟽不密,臨事不識;

 

對向謬誤,拜起不便,進退失度;

 

奏記言事,蒙士解過,援引古義;

 

割切將欲,直言一指,觸諱犯忌;

 

封蒙約縛,簡繩檢署,事不如法;

 

文辭卓詭,辟剌離實,曲不應義。

 

故世俗輕之,文吏薄之,將相賤之。

 

6程材:是以世俗學問者,不肯竟經明學、深知古今,急欲成一家章句。

 

義理略具,同超學史書,讀律諷令,治作情奏,習對向,滑習跪拜,家成室就,召署輒能。

 

徇今不顧古,趨讎不存志,競進不案禮,廢經不念學。

 

是以古經廢而不修,舊學闇而不明,儒者寂於空室,文吏譁於朝堂。

 

材能之士,隨世驅馳;

 

節操之人,守隘屏竄。

 

驅馳日以巧,屏竄日以拙。

 

非材頓、知不及也,希見闕為,不狎習也。

 

蓋足未嘗行,堯、禹問曲折;

 

目未嘗見,孔、墨問形象。

 

齊部世剌繡,恆女無不能;

 

襄邑俗織錦,鈍婦無不巧。

 

日見之,日為之,手狎也。

 

使材士未嘗見,巧女未嘗為,異事詭手,暫為卒睹,顯露易為者,猶憒憒焉。

 

方今論事,不謂希更,而曰材不敏;

 

不曰未嘗為,而曰知不達,失其實也。

 

儒生材無不能敏,業無不能達,志不有為。

 

今俗見不習,謂之不能;

 

睹不為,謂之不達。

 

7程材:科用累能,故文吏在前,儒生在後,是從朝廷謂之也。

 

如從儒堂訂之,則儒生在上,文吏在下矣。

 

從農論田,田夫勝;

 

從商講賈,賈人賢;

 

今從朝庭,謂之文吏。

 

朝庭之人也,幼為幹吏,以朝庭為田畝,以刀筆為耒耜,以文書為農業,猶家人子弟,生長宅中,其知曲折,愈於賓客也。

 

賓客暫至,雖孔、墨之材,不能分別。

 

儒生猶賓客,文吏猶子弟也。

 

以子弟論之,則文吏曉於儒生,儒生闇於文吏。

 

今世之將相,知子弟以文吏為慧,不能知文吏以狎為能;

 

知賓客以暫為固,不知儒生以希為拙,惑蔽闇昧,不知類也。

 

8程材:一縣佐史之材,任郡掾史;

 

一郡脩行之能,堪州從事。

 

然而郡不召佐史,州不取脩行者,巧習無害。

 

文少德高也。

 

五曹自有條品,簿書自有故事,勤功玩弄,成為巧吏,安足多矣?

 

賢明之將,程吏取材,不求習論高,存志不顧文也。

 

稱良吏曰忠,忠之所以為效,非簿書也。

 

夫事可學而知,禮可習而善,忠節公行不可立也。

 

文吏、儒生皆有所志,然而儒生務忠良,文吏趨理事。

 

苟有忠良之業,䟽拙於事,無損於高。

 

9程材:論者以儒生不曉簿書,置之於下第。

 

法令比例,吏斷決也。

 

文吏治事,必問法家。

 

縣官事務,莫大法令。

 

必以吏職程高,是則法令之家宜最為上。

 

或曰:「固然。法令、漢家之經,吏議決焉。事定於法,誠為明矣。」

 

曰:夫五經亦漢家之所立,儒生善政,大義皆出其中。

 

董仲舒表《春秋》之義,稽合於律,無乖異者。

 

然則《春秋》、漢之經,孔子制作,垂遺於漢。

 

論者徒尊法家,不高《春秋》,是闇蔽也。

 

《春秋》五經,義相關穿,既是《春秋》,不大五經,是不通也。

 

五經以道為務,事不如道,道行事立,無道不成。

 

然則儒生所學者,道也;

 

文吏所學者,事也。

 

假使材同,當以道學。

 

如比於文吏,洗洿泥者以水,燔腥生者用火,水火、道也,用之者、事也,事末於道。

 

儒生治本,文吏理末,道本與事末比,定尊卑之高下,可得程矣。

 

10程材:堯以俊德,致黎民雍。

 

孔子曰:「孝悌之至,通於神明。」

 

張釋之曰:「秦任刀筆小吏,陵遲至於二世,天下土崩。」

 

張湯、趙禹,漢之惠吏,太史公序累,置於酷部,而致土崩。

 

孰與通於神明令人填膺也?

 

將相知經學至道,而不尊經學之生,彼見經學之生,能不及治事之吏也。

 

11程材:牛刀可以割鷄,鷄刀難以屠牛;

 

剌繡之師能縫帷裳,納縷之工不能織錦;

 

儒生能為文吏之事,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學。

 

文吏之能,誠劣不及;

 

儒生之不習,實優而不為。

 

禹決江河,不秉钁鍤;

 

周公築雒,不把築杖。

 

夫筆墨簿書,钁鍤築杖之類也,而欲合志大道者躬親為之,是使將軍戰而大匠斲也。

 

12程材:說一經之生,治一曹之事,旬月能之;

 

典一曹之吏,學一經之業,一歲不能立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吏事易知,而經學難見也。

 

儒生擿經,窮竟聖意;

 

文吏搖筆,考跡民事。

 

夫能知大聖之意,曉細民之情,孰者為難?

 

以立難之材,含懷章句十萬以上,行有餘力。

 

博學覽古今,計胸中之穎,出溢十萬。

 

文吏所知,不過辨解簿書。

 

富累千金,孰與貲直百十也?

 

京廩如丘,孰與委聚如坻也?

 

世名材為名器,器大者盈物多。

 

然則儒生所懷,可謂多矣。

 

13程材:蓬生麻間,不扶自直;

 

白紗入緇,不染自黑。

 

此言所習善惡,變易質性也,儒生之性,非能皆善也,被服聖教,日夜諷詠,得聖人之操矣。

 

文吏幼則筆墨,手習而行,無篇章之誦,不聞仁義之語。

 

長大成吏,舞文巧法,徇私為己,勉赴權利;

 

考事則受賂,臨民則采漁,處右則弄權,幸上則賣將;

 

一旦在位,鮮冠利劍,一歲典職,田宅并兼。

 

性非皆惡,所習為者,違聖教也。

 

故習善儒路,歸化慕義,志操則勵變從高,明將見之,顯用儒生。

 

東海相宗叔犀犀廣召幽隱,春秋會饗,設置三科,以第補吏,一府員吏,儒生什九。

 

陳留太守陳子瑀,開廣儒路,列曹掾史,皆能教授;

 

簿書之吏,什置一二。

 

兩將知道事之理,曉多少之量,故世稱襃其名,書記紀累其行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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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量知

 

1量知:《程材》所論,論材能、行操,未言學、知之殊奇也。

 

2量知:夫儒生之所以過文吏者,學問日多,簡練其性,彫琢其材也。

 

故夫學者所以反情治性,盡材成德也。

 

材盡德成,其比於文吏,亦彫琢者,程量多矣。

 

貧人與富人,俱齎錢百,並為賻禮死哀之家。

 

知之者,知貧人劣能共百,以為富人饒羨有奇餘也;

 

不知之者,見錢俱百,以為財貨貧富皆若一也。

 

文吏儒生,皆有似於此。

 

皆為掾吏,並典一曹,將知之者,知文吏、儒生筆同,而儒生胸中之藏,尚多奇餘;

 

不知之者,以為皆吏,深淺多少同一量,失實甚矣。

 

地性生草,山性生木。

 

如地種葵韭,山樹棗栗,名曰美園茂林,不復與一恆地庸山比矣。

 

文吏、儒生,有似於此。

 

俱有材能,並用筆墨,而儒生奇有先王之道,先王之道,非徒葵韭棗栗之謂也。

 

恆女之手,紡績織經,如或奇能,織錦刺繡,名曰卓殊,不復與恆女科矣。

 

夫儒生與文吏程材,而儒生侈有經傳之學,猶女工織錦刺繡之奇也。

 

3量知:貧人好濫,而富人守節者,貧人不足而富人饒侈。

 

儒生不為非,而文吏好為姦者,文吏少道德,而儒生多仁義也。

 

貧人富人,並為賓客,受賜於主人,富人不慚而貧人常媿者,富人有以效,貧人無以復也。

 

儒生、文吏,俱以長吏為主人者也。

 

儒生受長吏之祿,報長吏以道;

 

文吏空胸,無仁義之學,居住食祿,終無以效,所謂「尸位素飡」者也。

 

「素」者、空也,空虛無德,飡人之祿,故曰「素飡」。

 

無道藝之業,不曉政治,默坐朝庭,不能言事,與尸無異,故曰「尸位」。

 

然則文吏、所謂「尸位素飡」者也。

 

居右食嘉,見將傾邪,豈能舉記陳言得失乎?

 

一則不能見是非,二則畏罰不敢直言。

 

4量知:《禮》曰:「情欲巧。」

 

其能力言者,文醜不好者,有骨無肉,脂腴不足,犯干將相指,遂取間郤。

 

為地戰者,不能立功名;

 

貪爵祿者,不能諫於上。

 

文吏貪爵祿,一日居位,輒欲圖利,以當資用,侵漁徇身,不為將貪官顯義,雖見太山之惡,安肯揚舉毛髮之言?

 

事理如此,何用自解於「尸位素飡」乎?

 

儒生學大義,以道事將,不可則止,有大臣之志,以經勉為公正之操,敢言者也,位又䟽遠。

 

遠而近諫,《禮》謂之謟,此則郡縣之府庭所以常廓無人者也。

 

5量知:或曰:「文吏筆扎之能,而治定簿書,考理煩事,雖無道學,䈥力材能盡於朝庭,此亦報上之效驗也。」

 

曰:此有似於貧人負官重責,貧無以償,則身為官作,責乃畢竟。

 

夫官之作,非屋廡則墻壁也。

 

屋廡則用斧斤,墻壁則用築鍤。

 

荷斤斧,把築鍤,與彼握刀持筆何以殊?

 

苟謂治文書者報上之效驗,此則治屋廡墻壁之人,亦報上也。

 

俱為官作,刀筆、斧斤、築鍤鈞也。

 

抱布貿絲,交易有亡,各得所願。

 

儒生抱道貿祿,文吏無所抱,何用貿易?

 

農商殊業,所畜之貨,貨不可同,計其精麤,量其多少,其出溢者,名曰富人。

 

富人在世,鄉里願之。

 

夫先王之道,非徒農商之貨也,其為長吏立功致化,非徒富多出溢之榮也。

 

且儒生之業,豈徒出溢哉?

 

其身簡練,知慮光明,見是非審,尤可奇也。

 

6量知:蒸所與眾山之材榦同也,代以為蒸,燻以火,烟熱究浹,光色澤潤,焫之於堂,其耀浩廣,火竈之效加也。

 

繡之未刺,錦之未織,恆絲庸帛,何以異哉?

 

加五綵之巧,施針鏤之飾,文章炫耀,黼黻華蟲,山龍日月。

 

學士有文章之學,猶絲帛之有五色之巧也。

 

本質不能相過,學業積聚,超踰多矣。

 

物實無中核者謂之郁,無刀斧之斷者謂之樸。

 

文吏不學,世之教無核也。

 

郁樸之人,孰與程哉?

 

骨曰切,象曰瑳,玉曰琢,石曰磨,切瑳琢磨,乃成寶器。

 

人之學問,知能成就,猶骨象玉石,切瑳琢磨也,雖欲勿用,賢君其舍諸?

 

孫武、闔廬、世之善用兵者也,知或學其法者,戰必勝。

 

不曉什伯之陣,不知擊剌之術者,彊使之軍,軍覆師敗,無其法也。

 

7量知:穀之始熟曰粟,舂之於臼,簸其粃糠,蒸之於甑,爨之以火,成熟為飯,乃甘可食。

 

可食而食之,味生肌腴成也。

 

粟未為米,米未成飯,氣腥未熟,食之傷人。

 

夫人之不學,猶穀未成粟,米未為飯也。

 

知心亂少,猶食腥穀,氣傷人也。

 

學士簡練於學,成熟於師,身之有益,猶穀成飯,食之生肌腴也。

 

銅錫未採,在眾石之間,工師鑿掘,鑪橐鑄鑠,乃成器。

 

未更鑪橐,名曰積石。

 

積石與彼路畔之瓦,山間之礫,一實也。

 

故夫穀未舂蒸曰粟,銅未鑄鑠曰積石,人未學問曰矇。

 

矇者、竹木之類也。

 

夫竹生於山,木長於林,未知所入。

 

截竹為筒,破以為牒,加筆墨之跡,乃成文字,大者為經,小者為傳記。

 

斷木為槧,㭊之為板,力加刮削,乃成奏牘。

 

夫竹木、麤苴之物也,彫琢刻削,乃成為器用。

 

況人含天地之性,最為貴者乎!

 

8量知:不入師門,無經傳之教,以郁樸之實,不曉禮義,立之朝庭,植笮樹表之類也,其何益哉?

 

山野草茂,鉤鐮斬刈,乃成道路也。

 

士未入道門,邪惡未除,猶山野草木未斬刈,不成路也。

 

染練布帛,名之曰采,貴吉之服也。

 

無染練之治,名縠麤,縠麤不吉,喪人服之。

 

人無道學,仕宦朝庭,其不能招致也,猶喪人服麤,不能招吉也。

 

9量知:能斲削柱梁,謂之木匠;

 

能穿鑿穴塪,謂之土匠;

 

能彫琢文書,謂之史匠。

 

夫文吏之學,學治文書也,當與木土之匠同科,安得程於儒生哉?

 

御史之遇文書,不失分銖;

 

有司之陳籩豆,不誤行伍。

 

其巧習者,亦先學之,人不貴者也,小賤之能,非尊大之職也。

 

無經藝之本,有筆墨之末,大道未足,而小伎過多,雖曰吾多學問,御史之加、有司之惠也。

 

飯黍梁者饜,飡糟糠者飽,雖俱曰食,為腴不同。

 

儒生文吏,學俱稱習,其於朝庭,有益不鈞。

 

10量知:鄭子皮使尹何為政,子產比於未能操刀使之割也。

 

子路使子羔為費宰,孔子曰:「賊夫人之子。」

 

皆以未學,不見大道也。

 

醫無方術,云:「吾能治病。」

 

問之曰:「何用治病?」

 

曰:「用心意。」

 

病者必不信也。

 

吏無經學,曰:「吾能治民。」

 

問之曰:「何用治民?」

 

曰:「以材能。」

 

是醫無方術,以心意治病也,百姓安肯信嚮,而人君任用使之乎?

 

手中無錢,之市使,貨主問曰:「錢何在?」

 

對曰:「無錢。」

 

貨主必不與也。

 

夫胸中不學,猶手中無錢也,欲人君任使之,百姓信嚮之,奈何也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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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謝短

 

1謝短:《程材》、《量知》,言儒生、文吏之材不能相過,以儒生脩大道,以文吏曉簿書,道勝於事,故謂儒生頗愈文吏也。

 

此職業外相程相量也,其內各有所以為短,未實謝也。

 

夫儒生能說一經,自謂通大道,以驗文吏;

 

文吏曉簿書,自謂文無害,以戲儒生。

 

各持滿而自藏,非彼而是我,不知所為短,不悟於己未足。

 

《論衡》詶之,將使然各知所之。

 

2打開字典 謝短: 夫儒生所短,不徒以不曉簿書;

 

文吏所劣,不徒以不通大道也,反以閉闇不覽古今,不能各自知其所業之事未具足也。

 

二家各短,不能自知也;

 

世之論者,而亦不能詶之,如何?

 

3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夫儒生之業,五經也。

 

南面為師,旦夕講授章句,滑習義理,究備於五經,可也。

 

五經之後,秦、漢之事無不能知者,短也。

 

夫知古不知今,謂之陸沉,然則儒生、所謂陸沉者也。

 

五經之前,至於天地始開、帝王初立者,主名為誰,儒生又不知也。

 

夫知今不知古,謂之盲瞽。

 

五經比於上古,猶為今也。

 

徒能說經,不曉上古,然則儒生、所謂盲瞽者也。

 

4打開字典 謝短: 儒生猶曰:「上古久遠,其事闇昧,故經不載而師不說也。 」 5打開字典 謝短: 夫三王之事雖近矣,經雖不載,義所連及,五經所當共知,儒生所當審說也。

 

夏自禹嚮國,幾載而至於殷?

 

殷自湯幾祀而至於周?

 

周自文王幾年而至於秦?

 

桀亡夏,而紂棄殷,滅周者何王也?

 

6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周猶為遠,秦則漢之所伐也。

 

夏始於禹,殷本於湯,周祖后稷,秦初為人者誰?

 

秦燔五經,坑殺儒士,五經之家所共聞也。

 

秦何起而燔五經?

 

何感而坑儒生?

 

7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秦則前代也,漢國自儒生之家也。

 

從高祖至今朝幾世?

 

歷年訖今幾載?

 

初受何命?

 

復獲何瑞?

 

得天下難易孰與殷、周?

 

家人子弟學問歷幾歲,人問之曰:「居宅幾年,祖先何為? 」不能知者,愚子弟也。

 

然則儒生不能知漢事,世之愚蔽人也。

 

溫故知新,可以為師,古今不知,稱師如何?

 

8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彼人問曰:「二尺四寸,聖人文語,朝夕講習,義類所及,故可務知。

 

漢事未載於經,名為尺藉短書,比於小道,其能知,非儒者之貴也。

9打開字典 謝短: 儒不能都曉古今,欲各別說其經;

 

經事義類,乃以不知為貴也?

 

事不曉,不以為短!

10打開字典 謝短: 請復別問儒生,各以其經,旦夕之所講說。

 

11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先問《易》家:「《易》本何所起? 造作之者為誰? 」彼將應曰:「伏羲作八卦,文王演為六十四,孔子作彖、象、《繫辭》。 三聖重業,《易》乃具足。 」問之曰:「《易》有三家。 一曰《連山》,二曰《歸藏》,三曰《周易》。 伏羲所作,文王所造,《連山》乎? 《歸藏》、《周易》也? 秦燔五經,《易》何以得脫? 漢興幾年而復立? 宣帝之時,河內女子壞老屋,得《易》一篇,名為何《易》? 此時《易》具足未? 」 12打開字典 謝短: 問《尚書》家曰:「今旦夕所授二十九篇,奇有百二篇,又有百篇。 二十九篇何所起? 百二篇何所造? 秦焚諸《書》之時,《尚書》諸篇皆何在? 漢興,始錄《尚書》者何帝? 初受學者何人? 」 13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問《禮》家曰:「前孔子時,周已制禮,殷禮,夏禮,凡三王因時損益,篇有多少,文有增減。 不知今《禮》周乎? 殷、夏也? 」彼必以漢承周,將曰:「周禮。 」夫《周禮》六典,又六轉,六六三十六,三百六十,是以周官三百六十也。

 

案今《禮》不見六典,無三百六十官,又不見天子,天子禮廢何時?

 

豈秦滅之哉?

 

宣帝時,河內女子壞老屋,得佚《禮》一篇,六十篇中,是何篇是者?

 

高祖詔叔孫通制作《儀品》,十六篇何在?

 

而復定儀禮?

 

見在十六篇,秦火之餘也,更秦之時,篇凡有幾?

 

14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問《詩》家曰:「《詩》作何帝王時也? 」彼將曰:「周衰而《詩》作,蓋康王時也。 康王德缺於房,大臣剌晏,故《詩》作。 」夫文、武之隆,貴在成、康,康王未衰,《詩》安得作?

 

周非一王,何知其康王也?

 

二王之末皆衰,夏、殷衰時,《詩》何不作?

 

《尚書》曰:「詩言志,歌詠言。 」此時已有詩也。

 

斷取周以來,而謂興於周。

 

古者采詩,詩有文也;

 

今《詩》無書,何知非秦燔五經,《詩》獨無餘禮也?

 

15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問《春秋》家曰:孔子作《春秋》,周何王時也?

 

自衛反魯,然後樂正,《春秋》作矣。

 

自衛反魯,哀公時也。

 

自衛,何君也。

 

俟孔子以何禮,而孔子反魯作《春秋》乎?

 

孔子錄《史記》以作《春秋》,《史記》本名《春秋》乎?

 

制作以為經,乃歸《春秋》也?

16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法律之家,亦為儒生。

 

問曰:「《九章》、誰所作也? 」彼聞皋陶作獄,必將曰:「皋陶也。 」詰曰:「皋陶、唐、虞時,唐、虞之刑五刑,案今律無五刑之文。 」或曰:「蕭何也。 」詰曰:「蕭何、高祖時也。 孝文之時,齊太倉令淳于德有罪,徵詣長安。 其女緹縈為父上書,言肉刑壹施,不得改悔。 文帝痛其言,乃改肉刑。 案今《九章》象刑,非肉刑也。 文帝在蕭何後,知時肉刑也。 蕭何所造,反具肉刑也? 而云《九章》蕭何所造乎? 」古禮三百,威儀三千,刑亦正刑三百,科條三千,出於禮,入於刑,禮之所去,刑之所取,故其多少同一數也。

 

今《禮經》十六,蕭何律有九章,不相應,又何?

 

五經題篇,皆以事義別之,至禮與律獨經也,題之,禮言昏禮,律言盜律何?

 

17打開字典 謝短: 夫揔問儒生以古今之義,儒生不能知,別名以其經事問之,又不能曉,斯則坐守何言師法,不頗博覽之咎也。

 

18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文吏自謂知官事,曉簿書。

 

問之曰:「曉知其事,當能究達其義,通見其意否? 」文吏必將罔然。

 

問之曰:「古者封侯,各專國土,今置太守令長,何義?

 

古人井田,民為公家耕,今量租芻,何意?

 

一業使民居更一月,何據?

 

年二十三儒,十五賦,七歲頭錢二十三,何緣?

 

有臈,何帝王時?

 

門、戶、井、竈,何立?

 

社稷,先農,靈星,何祠?

 

歲終逐疫,何驅?

 

使立桃象人於門戶,何旨?

 

挂蘆索於戶上,畫虎於門闌,何放?

 

除墻壁書畫厭火丈夫,何見?

 

步之六尺,冠之六寸,何應?

 

有尉史、令史,無承長史,何制?

 

兩郡移書,曰:『敢告卒人』,兩縣不言,何解?

 

郡言事二府,曰『敢言之』;

 

司空曰『上』,何狀?

 

賜民爵八級,何法?

 

名曰簪褭、上造,何謂?

 

吏上功曰伐閱,名籍墨將,何指?

 

七十賜王杖,何起?

 

著鳩於杖末,不著爵,何杖?

 

苟以鳩為善,不賜鳩而賜鳩杖,而不爵何說?

 

日分六十,漏之盡自,鼓之致五,何故?

 

吏衣黑衣,宮闕赤單,何慎?

 

服革於腰?

 

佩刀於右,舞劍於左,何人備,著鉤於履,冠在於首,何象?

 

吏居城郭,出乘車馬,坐治文書,起城郭,何王?

 

造車輿,何工?

 

生馬,何地?

 

作書,何人?

 

王造城郭,及馬所生,難知也,遠也。

 

造車作書,易曉也,必將應曰:「倉頡作書,奚仲作車。 」詰曰:「倉頡何感而作書? 奚仲何起而作車? 」又不知也。

 

文吏所當知,然而不知,亦不博覽之過也。

 

19打開字典顯示相似段落 謝短: 夫儒生不覽古今,何知一永不過守信經文,滑習章句,解剝互錯,分明乖異。

 

文吏不曉吏道,所能不過案獄考事,移書下記,對卿便給,之准旡一閱備,皆淺略不及,偏駮不純,俱有闕遺,何以相言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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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效力

 

1效力:《程才》、《量知》之篇,徒言知學,未言才力也。

 

2效力:人有知學,則有力矣。

 

文吏以理事為力,而儒生以學問為力。

 

或問楊子雲曰:「力能扛鴻鼎、揭華旗,知德亦有之乎?」

 

荅曰:「百人矣。」

 

夫知德百人者,與彼扛鴻鼎、揭華旗者為料敵也。

 

夫壯士力多者,扛鼎揭旗;

 

儒生力多者,博達䟽通。

 

故博達䟽通,儒生之力也;

 

舉重拔堅,壯士之力也。

 

《梓材》曰:「彊人有王開賢,厥率化民。」

 

此言賢人亦壯彊於禮義,故能開賢,其率化民。

 

化民須禮義,禮義須文章。

 

「行有餘力,則以學文。」

 

能學文,有力之驗也。

 

3效力:問曰:「說一經之儒,可謂有力者?」

 

曰:非有力者也。

 

陳留龐少都每薦諸生之吏,常曰:「王甲某子,才能百人。」

 

太守非其能,不荅。

 

少都更曰:「言之尚少。王甲某子,才能百萬人。」

 

太守怒曰:「親吏妄言!」

 

少都曰:「文吏不通一經一文,不調師一言;諸生能說百萬章句,非才知百萬人乎?」

 

太守無以應。

 

夫少都之言,實也,然猶未也。

 

何則?

 

諸生能傳百萬言,不能覽古今,守信師法,雖辭說多,終不為博。

 

殷、周以前,頗載六經,儒生所不能說也。

 

秦、漢之事,儒生不見,力劣不能覽也。

 

周監二代,漢監周、秦,周、秦以來,儒生不知,漢欲觀覽,儒生無力。

 

使儒生博觀覽,則為文儒。

 

文儒者,力多於儒生。

 

如少都之言,文儒才能千萬人矣。

 

4效力:曾子曰:「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?」

 

由此言之,儒者所懷,獨已重矣,志所欲至,獨已遠矣,身載重任,至於終死,不倦不衰,力獨多矣。

 

夫曾子載於仁,而儒生載於學,所載不同,輕重均也。

 

夫一石之重,一人挈之,十石以上,二人不能舉也。

 

世多挈一石之任,寡有舉十石之力。

 

儒生所載,非徒十石之重也。

 

地力盛者,草木暢茂,一畝之收,當中田五畝之分。

 

苗田,人知出穀多者地力盛,不知出文多者才知茂,失事理之實矣。

 

5效力:夫文儒之力,過於儒生,況文吏乎?

 

能舉賢薦士,世謂之多力也。

 

然能舉賢薦士,上書日記也。

 

能上書日記者,文儒也。

 

文儒非必諸生也,賢達用文則是矣。

 

谷子雲、唐子高章奏百上,筆有餘力,極言不諱,文不折乏,非夫才知之人不能為也。

 

孔子、周世多力之人也,作《春秋》,刪五經,祕書微文,無所不定。

 

山大者雲多,泰山不崇朝辦雨雨天下。

 

夫然則賢者有雲雨之知,故其吐文萬牒以上,可謂多力矣。

 

6效力:世稱力者,常襃烏獲,然則董仲舒、楊子雲,文之烏獲也。

 

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,絕脈而死。

 

少文之人,與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,必將不任,有絕脈之變。

 

王莽之時,省五經章句,皆為二十萬,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說,死於燭下,精思不任,絕脈氣滅也。

 

顏氏之子,已曾馳過孔子於塗矣,劣倦罷極,髮白齒落。

 

夫以庶幾之材,猶有仆頓之禍,孔子力優,顏淵不任也。

 

才力不相如,則其知思不相及也。

 

勉自什伯,鬲中嘔血,失魂狂亂,遂至氣絕。

 

書五行之牘,書十奏之記,其才劣者,筆墨之力尤難,況乃連句結章,篇至十百哉!

 

力獨多矣!

 

7效力:江河之水,馳涌滑漏,席地長遠,無枯竭之流,本源盛矣。

 

知江河之流遠,地中之源盛,不知萬牒之人胸中之才茂,迷惑者也。

 

故望見驥足,不異於眾馬之蹄,躡平陸而馳騁,千里之跡,斯須可見。

 

夫馬足人手,同一實也,稱驥之足,不薦文人之手,不知類也。

 

夫能論䈥力以見比類者,則能取文力之人立之朝庭。

 

8效力:故夫文力之人,助有力之將,乃能以力為功。

 

有力無助,以力為禍。

 

何以驗之?

 

長巨之物,彊力之人乃能舉之。

 

重任之車,彊力之牛乃能輓之。

 

是任車上阪,彊牛引前,力人推後,乃能升踰。

 

如牛羸人罷,任車退卻,還墮坑谷,有破覆之敗矣。

 

文儒懷先王之道,含百家之言,其難推引,非徒任車之重也。

 

薦致之者,罷羸無力,遂卻退竄於巖穴矣。

 

9效力:河發崑崙,江起岷山,水力盛多,滂沛之流,浸下益盛,不得廣岸低地,不能通流入乎東海。

 

如岸狹地仰,溝洫決泆,散在丘墟矣。

 

文儒之知,有似於此。

 

文章滂沛,不遭有力之將援引薦舉,亦將棄遺於衡門之下,固安得升陟聖主之庭,論說政事之務乎?

 

火之光也,不舉不明。

 

有人於斯,其知如京,其德如山,力重不能自稱,須人乃舉,而莫之助,抱其盛高之力,竄於閭巷之深,何時得達?

 

奡、育、古之多力者,身能負荷千鈞,手能決角伸鉤,使之自舉,不能離地。

 

智能滿胸之人,宜在王闕,須三寸之舌,一尺之筆,然後自動,不能自進,進之又不能自安,須人能動,待人能安。

 

道重知大,位地難適也。

 

10效力:小石附於山,山力能得持之;

 

在沙丘之間,小石輕微,亦能自安。

 

至於大石,沙土不覆,山不能持,處危峭之際,則必崩墜於坑谷之間矣。

 

大智之重,遭小才之將,無左右沙土之助,雖在顯位,將不能持,則有大石崩墜之難也。

 

或伐薪於山,輕小之木,合能束之。

 

至於大木十圍以上,引之不能動,推之不能移,則委之於山林,收所束之小木而歸。

 

由斯以論,知能之大者,其猶十圍以上木也,人力不能舉薦,其猶薪者不能推引大木也。

 

孔子周流,無所留止,非聖才不明,道大難行,人不能用也。

 

故夫孔子,山中巨木之類也。

 

11效力:桓公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管仲之力。

 

管仲有力,桓公能舉之,可謂壯彊矣。

 

吳不能用子胥,楚不能用屈原,二子力重,兩主不能舉也。

 

舉物不勝,委地而去,可也。

 

時或恚怒,斧斲破敗,此則子胥、屈原所取害也。

 

淵中之魚,遞相吞食,度口所能容,然後嚥之,口不能受,哽咽不能下。

 

故夫商鞅三說孝公,後說者用,前二難用,後一易行也。

 

觀管仲之《明法》,察商鞅之《耕戰》,固非弱劣之主所能用也。

 

12效力:六國之時,賢才之臣,入楚楚重,出齊齊輕,為趙趙完,畔魏魏傷。

 

韓用申不害,行其《三符》,兵不侵境,蓋十五年。

 

不能用之,又不察其書,兵挫軍破,國并於秦。

 

殷、周之世,亂跡相屬,亡禍比肩,豈其心不欲為治乎?

 

力弱智劣,不能納至言也。

 

是故塠重,一人之跡不能蹈也;

 

礚大,一人之掌不能推也。

 

賢臣有勁彊之優,愚主有不堪之劣,以此相求,禽魚相與遊也。

 

干將之刃,人不推頓,苽瓠不能傷;

 

篠簬之箭,機不能動發,魯縞不能穿。

 

非無干將、篠簬之才也,無推頓發動之主,苽瓠、魯縞不穿傷,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?

 

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彊弩。

 

弩力五石,引以三石,䈥絕骨折,不能舉也。

 

故力不任彊引,則有變惡折脊之禍;

 

知不能用賢,則有傷德毀名之敗。

 

論事者不曰才大道重,上不能用,而曰不肖不能自達。

 

自達者帶絕不抗,自衒者賈賤不讎。

 

13效力:案諸為人用之物,須人用之,功力乃立。

 

鑿所以入木者,槌叩之也;

 

鍤所以能撅地者,跖蹈之也。

 

諸有鋒刃之器,所以能斷斬割削者,手能把持之也,力能推引之也。

 

韓信去楚入漢,項羽不能安,高祖能持之也。

 

能用其善,能安其身,則能量其力,能別其功矣。

 

樊、酈有攻城野戰之功,高祖行封,先及蕭何,則比蕭何於獵人,同樊、酈於獵犬也。

 

夫蕭何安坐,樊、酈馳走,封不及馳走而先安坐者,蕭何以知為力,而樊、酈以力為功也。

 

蕭何所以能使樊、酈者,以入秦收歛文書也。

 

眾將拾金,何獨掇書,坐知秦之形勢,是以能圖其利害。

 

眾將馳走者,何驅之也。

 

故叔孫通定儀,而高祖以尊;

 

蕭何造律,而漢室以寧。

 

案儀、律之功,重於野戰;

 

斬首之力,不及尊主。

 

故夫墾草殖穀,農夫之力也;

 

勇猛攻戰,士卒之力也;

 

構架斲削,工匠之力也;

 

治書定簿,佐史之力也;

 

論道議政,賢儒之力也。

 

人生莫不有力,所以為力者,或尊或卑。

 

孔子能舉北門之關,不以力自章,知夫䈥骨之力,不如仁義之力榮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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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13-3-9 16:42:46 | 只看該作者
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10 12:01 編輯

論衡●別通

 

1別通:富人之宅,以一丈之地為內,內中所有,柙匱所羸,縑布絲綿也。

 

貧人之宅,亦以一丈為內,內中空虛,徒四壁立,故名曰貧。

 

夫通人猶富人,不通者猶貧人也。

 

俱以七尺為形,通人胸中懷百家之言,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,貧人之內,徒四所壁立也。

 

慕料貧富不相如,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。

 

世人慕富不榮通,羞貧不賤不賢,不推類以況之也。

 

2別通:夫富人可慕者,貨財多則饒裕,故人慕之。

 

夫富人不如儒生,儒生不如通人。

 

通人積文,十篋以上,聖人之言,賢者之語,上自黃帝,下至秦、漢,治國肥家之術,剌世譏俗之言,備矣。

 

使人通明博見,其為可榮,非徒縑布絲綿也。

 

蕭何入秦,收拾文書,漢所以能制九州者,文書之力也。

 

以文書御天下,天下之富,孰與家人之財?

 

3別通:人目不見青黃曰盲,耳不聞宮商曰聾,鼻不知香臭曰癰。

 

癰、聾與盲,不成人者也。

 

人不博覽者,不聞古今,不見事類,不知然否,猶目盲、耳聾、鼻癰者也。

 

儒生不覽,猶為閉闇,況庸人無篇章之業,不知是非,其為閉闇,甚矣。

 

此則土木之人,耳目俱足,無聞見也。

 

涉淺水者見蝦,其頗深者察魚鱉,其尤甚者觀蛟龍。

 

足行跡殊,故所見之物異也。

 

入道淺深,其猶此也。

 

淺者則見傳記諧文,深者入聖室觀祕書。

 

故入道彌深,所見彌大。

 

人之遊也,必欲入都,都多奇觀也。

 

入都必欲見市,市多異貨也。

 

百家之言,古今行事,其為奇異,非徒都邑大市也。

 

遊於都邑者心厭,觀於大市者意飽,況遊於道藝之際哉?

 

4別通:大川旱不枯者,多所䟽也;

 

潢汙兼日不雨,泥輒見者,無所通也。

 

是故大川相間,小川相屬,東流歸海,故海大也。

 

海不通於百川,安得巨大之名?

 

夫人含百家之言,猶海懷百川之流也,不謂之大者,是謂海小於百川也。

 

夫海大於百川也,人皆知之,通者明於不通,莫之能別也。

 

潤下作鹹,水之滋味也。

 

東海水鹹,流廣大也;

 

西州鹽井,源泉深也。

 

人或無井而食,或穿井不得泉,有鹽井之利乎?

 

不與賢聖通業,望有高世之名,難哉!

 

法令之家,不見行事,議罪不可審;

 

章句之生,不覽古今,論事不實。

 

5別通:或以說一經為是,何須博覽?

 

6別通:夫孔子之門,講習五經,五經皆習,庶幾之才也。

 

顏淵曰:「博我以文。」

 

才智高者,能為博矣。

 

顏淵之曰「博」者,豈徒一經哉?

 

我不能博五經,又不能博眾事,守信一學,不好廣觀,無溫故知新之明,而有守愚不覽之闇,其謂一經是者,其宜也。

 

開戶內日之光,日光不能照幽;

 

鑿窗啟牖,以助戶明也。

 

夫一經之說,猶日明也;

 

助以《傳書》,猶窗牖也。

 

百家之言,令人曉明,非徒窗牖之開、日光之照也。

 

是故日光照室內,道術明胸中。

 

開戶內光,坐高堂之上,眇升樓臺,窺四鄰之廷,人之所願也。

 

閉戶幽坐,向冥冥之內,穿壙穴臥,造黃泉之際,人之所惡也。

 

夫閉心塞意,不高瞻覽者,死人之徒也哉!

 

7別通:孝武皇帝時,燕王旦在明光宮,欲入所臥,戶三百盡閉,使侍者二十人開戶,戶不開。

 

其後,旦坐謀反自殺。

 

夫戶閉,燕王旦死之狀也。

 

死者、凶事也,故以閉塞為占。

 

齊慶封不通,六國大夫會而賦詩,慶封不曉,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。

 

夫不開通於學者,尸尚能行者也。

 

亡國之社,屋其上、柴其下者,示絕於天地。

 

《春秋》薄社,周以為城。

 

夫經藝傳書,人當覽之,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。

 

故人之不通覽者,薄社之類也。

 

是故氣不通者,彊壯之人死,榮華之物枯。

 

8別通:東海之中,可食之物,集糅非一,以其大也。

 

夫水精氣渥盛,故其生物也眾多奇異。

 

故夫大人之胸懷非一,才高知大,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。

 

學士同門,高業之生,眾共宗之。

 

何則?

 

知經指深,曉師言多也。

 

夫古今之事,百家之言,其為深,多也,豈徒師門高業之生哉?

 

9別通:甘酒醴,不酤飴蜜,未為能知味也。

 

耕夫多殖嘉穀,謂之上農夫;

 

其少者,謂之下農夫。

 

學士之才,農夫之力,一也。

 

能多種穀謂之上農;

 

能博學問,謂之上儒,是稱牛之服重,不譽馬速也。

 

譽手毀足,孰謂之慧矣?

 

10別通:縣道不通於野,野路不達於邑,騎馬乘舟者,必不由也。

 

故血脈不通,人以甚病。

 

夫不通者、惡事也,故其禍變致不善。

 

是故盜賊宿於穢草,邪心生於無道。

 

無道者、無道術也。

 

醫能治一病謂之巧,能治百病謂之良。

 

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,治百人之疾;

 

大才懷百家之言,故能治百族之亂。

 

扁鵲之眾方,孰若巧之一伎?

 

子貢曰:「不得其門而入,不見宗廟之美、百官之富。」

 

蓋以宗廟、百官喻孔子道也。

 

孔子道美,故譬以宗廟;

 

眾多非一,故喻以百官。

 

由此言之,道達廣博者,孔子之徒也。

 

11別通:殷、周之地,極五千里,荒服、要服,勤能牧之。

 

漢氏廓土,牧萬里之外,要、荒之地,襃衣博帶。

 

夫德不優者,不能懷遠;

 

才不大者,不能博見。

 

故多聞博識,無頑鄙之訾;

 

深知道術,無淺闇之毀也。

 

12別通:人好觀圖畫者,圖上所畫,古之列人也。

 

見列人之面,孰與觀其言行?

 

置之空壁,形容具存,人不激勸者,不見言行也。

 

古賢之遺文,竹帛之所載粲然,豈徒墻壁之畫哉?

 

空器在廚,金銀塗飾,其中無物益於饑,人不顧也;

 

肴膳甘醢,土釜之盛,入者鄉之。

 

古賢文之美善可甘,非徒器中之物也,讀觀有益,非徒膳食有補也。

 

故器空無實,饑者不顧;

 

胸虛無懷,朝廷不御也。

 

13別通:劍伎之家鬭戰必勝者,得曲城、越女之學也。

 

兩敵相遭,一巧一拙,其必勝者、有術之家也。

 

孔、墨之業,賢聖之書,非徒曲城、越女之功也。

 

成人之操,益人之知,非徒戰鬭必勝之策也。

 

故劍伎之術,有必勝之名;

 

賢聖之書,有必尊之聲。

 

縣邑之吏,召諸治下,將相問以政化,曉慧之吏,陳所聞見,將相覺悟,得以改政右文。

 

聖賢言行,竹帛所傳,練人之心,聰人之知,非徒縣邑之吏對向之語也。

 

14別通:禹、益並治洪水,禹主治水,益主記異物,海外山表,無遠不至,以所聞見,作《山海經》。

 

非禹、益不能行遠,《山海》不造。

 

然則《山海》之造,見物博也。

 

董仲舒睹重常之鳥,劉子政曉貳負之尸,皆見《山海經》,故能立二事之說。

 

使禹、益行地不遠,不能作《山海經》;

 

董、劉不讀《山海經》,不能定二疑。

 

實沉、臺台,子產博物,故能言之;

 

龍見絳郊,蔡墨曉占,故能禦之。

 

父兄在千里之外,且死,遺教戒之書。

 

子弟賢者,求索觀讀,服臆不舍,重先敬長,謹慎之也;

 

不肖者輕慢佚忽,無原察之意。

 

古聖先賢,遺後人文字,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,或觀讀采取,或棄捐不錄,二者之相高下也,行路之人,皆能論之,況辯照然否者,不能別之乎?

 

15別通:孔子病,商瞿卜期日中。

 

孔子曰:「取書來,比至日中何事乎?」

 

聖人之好學也,且死不休,念在經書,不以臨死之故,棄忘道藝,其為百世之聖,師法祖脩,蓋不虛矣!

 

自孔子以下,至漢之際,有才能之稱者,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,不說五經則讀書傳。

 

書傳文大,難以備之。

 

卜卦占射凶吉,皆文、武之道。

 

昔有商瞿,能占爻卦;

 

末有東方朔、翼少君,能達占射覆。

 

道雖小,亦聖人之術也,曾又不知。

 

16別通:人生稟五常之性,好道樂學,故辨於物。

 

今則不然,飽食快飲,慮深求臥,腹為飯坑,腸為酒囊,是則物也。

 

倮蟲三百,人為之長。

 

「天地之性人為貴」,貴其識知也。

 

今閉闇脂塞,無所好欲,與三百倮蟲何以異?

 

而謂之為長而貴之乎?

 

17別通: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,以其通仁義之文,知古今之學也。

 

如徒作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,經歷年月,白首沒齒,終無曉知,夷狄之次也。

 

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,人之用作,安能過之?

 

任胸中之知,舞權利之詐,以取富壽之樂,無古今之學,蜘蛛之類也。

 

含血之蟲,無餓死之患,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。

 

18別通:人不通者,亦能自供,仕官為吏,亦得高官,將相長吏,猶吾大夫高子也,安能別之?

 

隨時積功,以命得官,不曉古今,以位為賢,與文之異術,安得識別通人,俟以不次乎?

 

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偕、鬱林太守張孟嘗、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,心自通明,覽達古今,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賓。

 

燕昭為鄒衍擁篲,彼獨受何性哉?

 

東成令董仲綬,知為儒梟,海內稱通,故其接人,能別奇律。

 

是以鍾離產公,以編戶之民,受圭璧之敬,知之明也。

 

故夫能知之也,凡石生光氣;

 

不知之也,金玉無潤色。

 

19別通:自武帝以至今朝,數舉賢良,令人射策甲乙之科。

 

若董仲舒、唐子高、谷子雲、丁伯玉,策既中實,文說美善,博覽膏腴之所生也。

 

使四者經徒能摘,筆徒能記䟽,不見古今之書,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?

 

孝明之時,讀《蘇武傳》,見武官名曰「栘中監」,以問百官,百官莫知。

 

夫《倉頡》之章,小學之書,文字備具,至於無能對聖國之問者,是皆美命隨牒之人,多在官也。

 

「木」旁「多」文字且不能知,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,劉子政之知貳負,難哉!

 

20別通:或曰:「通人之官,蘭臺令史,職校書定字,比夫太史、太柷,職在文書,無典民之用,不可施設。

 

是以蘭臺之史,班固、賈逵、楊終、傅毅之徒,名香文美,委積不紲,大用於世。」

 

曰:此不繼。

 

周世通覽之人,鄒衍之徒,孫卿之輩,受時王之寵,尊顯於世。

 

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,知在公卿之上。

 

周監二代,漢監周、秦。

 

然則蘭臺之官,國所監得失也。

 

以心如丸卵,為體內藏;

 

䏬子如豆,為身光明。

 

令史雖微,典國道藏,通人所由進,猶博士之官,儒生所由興也。

 

委積不紲,豈聖國微遇之哉?

 

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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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超奇

 

1超奇:通書千篇以上,萬卷以下,弘暢雅閑,審定文讀,而以教授為人師者,通人也。

 

杼其義旨,損益其文句,而以上書奏記,或興論立說,結連篇章者,文人、鴻儒也。

 

好學勤力,博聞強識,世間多有;

 

著書表文,論說古今,萬不耐一。

 

然則著書表文,博通所能用之者也。

 

入山見木,長短無所不知;

 

入野見草,大小無所不識。

 

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,採草以和方藥,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。

 

夫通人覽見廣博,不能掇以論說,此為匿生書主人,孔子所謂「誦《詩》三百、授之以政不達」者也,與彼草木不能伐採,一實也。

 

孔子得《史記》以作《春秋》,及其立義創意,襃貶賞誅,不復因《史記》者,眇思自出於胸中也。

 

凡貴通者,貴其能用之也。

 

即徒誦讀,讀詩諷術,雖千篇以上,鸚鵡能言之類也。

 

衍《傳書》之意,出膏腴之辭,非俶儻之才,不能任也。

 

夫通覽者,世間比有;

 

著文者,歷世希然。

 

近世劉子政父子、楊子雲、桓君山,其猶文、武、周公並出一時也;

 

其餘直有,往往而然,譬珠玉不可多得,以其珍也。

 

2超奇:故夫能說一經者為儒生,博覽古今者為通人,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,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。

 

故儒生過俗人,通人勝儒生,文人踰通人,鴻儒超文人。

 

故夫鴻儒,所謂超而又超者也。

 

以超之奇,退與儒生相料,文軒之比於敝車,錦繡之方於縕袍也,其相過遠矣。

 

如與俗人相料,太山之巔墆,長狄之項跖,不足以喻。

 

故夫丘山以土石為體,其有銅鐵,山之奇也。

 

銅鐵既奇,或出金玉。

 

然鴻儒、世之金玉也,奇而又奇矣。

 

3超奇:奇而又奇,才相超乘,皆有品差。

 

4超奇:儒生說名於儒門,過俗人遠也。

 

或不能說一經,教誨後生。

 

或帶徒聚眾,說論洞溢,稱為經明。

 

或不能成牘,治一說。

 

或能陳得失,奏便宜,言應經傳,文如星月。

 

其高第若谷子雲、唐子高者,說書於牘奏之土,不能連結篇章。

 

或抽列古今,紀著行事,若司馬子長、劉子政之徒,累積篇第,文以萬數,其過子雲、子高遠矣,然而因成紀前,無胸中之造。

 

若夫陸賈、董仲舒,論說世事,由意而出,不假取於外,然而淺露易見,觀讀之者,猶曰傳記。

 

陽成子長作《樂經》,楊子雲作《太玄經》,造於助思,極窅冥之深,非庶幾之才,不能成也。

 

孔子作《春秋》,二子作兩經,所謂卓爾蹈孔子之跡,鴻茂參貳聖之才者也。

 

5超奇:王公子問於桓君山以楊子雲。

 

君山對曰:「漢興以來,未有此人。」

 

君山差才,可謂得高下之實矣。

 

采玉者心羨於玉,鑽龜能知神於龜。

 

能差眾儒之才,累其高下,賢於所累。

 

又作《新論》,論世間事,辯照然否,虛妄之言,偽飾之辭,莫不證定。

 

彼子長、子雲說論之徒,君山為甲。

 

自君山以來,皆為鴻眇之才,故有嘉令之文。

 

筆能著文,則心能謀論,文由胸中而出,心以文為表。

 

觀見其文,奇偉俶儻,可謂得論也。

 

由此言之,繁文之人,人之傑也。

 

6超奇:有根株於下,有榮葉於上;

 

有實核於內,有皮殼於外。

 

文墨辭說,士之榮葉、皮殼也。

 

實誠在胸臆,文墨著竹帛,外內表裏,自相副稱。

 

意奮而筆縱,故文見而實露也。

 

人之有文也,猶禽之有毛也。

 

毛有五色,皆生於體。

 

苟有文無實,是則五色之禽,毛妄生也。

 

選士以射,心平體正,執弓矢審固,然後射中,論說之出,猶弓矢之發也。

 

論之應理,猶矢之中的。

 

夫射以矢中效巧,論以文墨驗奇。

 

奇、巧俱發於心,其實一也。

 

7超奇:文有深指巨略,君臣治術,身不得行,口不能紲,表著情心,以明己之必能為之也。

 

孔子作《春秋》,以示王意。

 

然則孔子之《春秋》,素王之業也;

 

諸子之《傳書》,素相之事也。

 

觀《春秋》以見王意,讀諸子以睹相指。

 

故曰:陳平割肉,丞相之端見;

 

叔孫敖決期思,令君之兆著。

 

觀讀《傳書》之文,治道政務,非徒割肉決水之占也。

 

足不彊則跡不遠,鋒不銛,則割不深。

 

連結篇章,必大才智鴻懿之俊也。

 

8超奇:或曰:著書之人,博覽多聞,學問習熟,則能推類興文。

 

文由外而興,未必實才學文相副也。

 

且淺意於華葉之言,無根核之深,不見大道體要,故立功者希。

 

安危之際,文人不與,無能建功之驗,徒能筆說之效也。

 

9超奇:曰:此不然。

 

周世著書之人,皆權謀之臣;

 

漢世直言之士,皆通覽之吏,豈謂文非華葉之生,根核推之也?

 

心思為謀,集扎為文,情見於辭,意驗於言。

 

商鞅相秦,致功於霸,作《耕戰》之書;

 

虞卿為趙,決計定說行,退作。

 

《春秋》之思,起城中之議;

 

《耕戰》之書、秦堂上之計也。

 

陸賈消呂氏之謀,與《新語》同一意;

 

桓君山易鼂錯之策,與《新論》共一思。

 

觀谷永之陳說,唐林之宜言,劉向之切議,以知為本,筆墨之文,將而送之,豈徒雕文飾辭,苟為華葉之言哉?

 

精誠由中,故其文語感動人深。

 

是故魯連飛書,燕將自殺;

 

鄒陽上䟽,梁孝開牢。

 

書䟽文義,奪於肝心,非徒博覽者所能造、習熟者所能為也。

 

10超奇:夫鴻儒希有,而文人比然,將相長吏,安可不貴?

 

豈徒用其才力,游文於牒牘哉?

 

州郡有憂,能治章上奏,解理結煩,使州郡連事。

 

有如唐子高、谷子雲之吏,出身盡思,竭筆牘之力,煩憂適有不解者哉?

 

古昔之遠,四方辟匿,文墨之士,難得紀錄,且近自以會稽言之。

 

周長生者,文士之雄也,在州,為刺史任安舉奏;

 

在郡,為太守孟觀上書,事解憂除,州郡無事,二將以全。

 

長生之身不尊顯,非其才知少、功力薄也,二將懷俗人之節,不能貴也。

 

使遭前世燕昭,則長生已蒙鄒衍之寵矣。

 

長生死後,州郡遭憂,無舉奏之吏,以故事結不解,徵詣相屬,文軌不尊,筆䟽不續也。

 

豈無憂上之吏哉?

 

乃其中文筆不足類也。

 

11超奇:長生之才,非徒銳於牒牘也,作《洞歷》十篇,上自黃帝,下至漢朝,鋒芒毛髮之事,莫不紀載,與太史公《表》、《紀》相似類也。

 

上通下達,故曰《洞歷》。

 

然則長生非徒文人,所謂鴻儒者也。

 

12超奇:前世有嚴夫子,後有吳君商,末有周長生。

 

白雉貢於越,暢草獻於宛,雍州出玉,荊、楊生金。

 

珍物產於四遠,幽遼之地,未可言無奇人也。

 

孔子曰:「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!」

 

文王之文在孔子,孔子之文在仲舒,仲舒既死,豈在長生之徒與?

 

何言之卓殊,文之美麗也!

 

唐勒、宋玉、亦楚文人也,竹帛不紀者,屈原在其上也。

 

會稽文才,豈獨周長生哉?

 

所以末論列者,長生尤踰出也。

 

九州多山,而華、岱為嶽;

 

四方多川,而江、河為瀆者,華、岱高而江、河大也。

 

長生,州郡高大者也。

 

同姓之伯賢,舍而譽他族之孟,未為得也。

 

長生說文辭之伯,文人之所共宗,獨紀錄之,《春秋》記元於魯之義也。

 

13超奇:俗好高古而稱所聞,前人之業,菜果甘甜,後人新造,蜜酪辛苦。

 

長生家在會稽,生在今世,文章雖奇,論者猶謂穉於前人。

 

天稟元氣,人受元精,豈為古今者差殺哉?

 

優者為高,明者為上。

 

實事之人,見然否之分者,睹非,卻前退置於後,見是,推今進置於古,心明知昭,不惑於俗也。

 

班叔皮續《太史公書》百篇以上,記事詳悉,義淺理備,觀讀之者以為甲,而太史公乙。

 

子男孟堅,為尚書郎,文比叔皮,非徒五百里也,乃夫周、召、魯、衛之謂也。

 

苟可高古,而班氏父子不足紀也。

 

14超奇:周有郁郁之文者,在百世之末也。

 

漢在百世之後,文論辭說,安得不茂?

 

喻大以小,推民家事,以暏王廷之義。

 

廬宅始成,桑麻纔有,居之歷歲,子孫相續,桃李梅杏,菴丘蔽野。

 

根莖眾多,則華葉繁茂。

 

漢氏治定久矣,土廣民眾,義興事起,華葉之言,安得不繁?

 

夫華與實,俱成者也,無華生實,物希有之。

 

山之禿也,孰其茂也?

 

地之瀉也,孰其滋也?

 

文章之人,滋茂漢朝者,乃夫漢家熾盛之瑞也。

 

天晏,列宿煥炳;

 

陰雨,日月蔽匿。

 

方今文人並出見者,乃夫漢朝明明之驗也。

 

15超奇:高祖讀陸賈之書,歎稱萬歲;

 

徐樂、主父偃上䟽,徵拜郎中,方今未聞。

 

膳無苦酸之肴,口所不甘味,手不舉以啖人。

 

詔書每下,文義經傳四科,詔書斐然,郁郁好文之明驗也。

 

上書不實核,著書無義指,「萬歲」之聲,「徵拜」之恩,何從發哉?

 

飾面者皆欲為好,而運目者希;

 

文音者皆欲為悲,而驚耳者寡。

 

陸賈之書未奏,徐樂、主父之策未聞,群諸瞽言之徒,言事麤醜,文不美潤,不指所謂,文辭淫滑,不被濤沙之謫,幸矣!

 

焉蒙徵拜為郎中之寵乎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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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衡●狀留

 

1狀留:論賢儒之才,既超程矣。

 

世人怪其仕宦不進,官爵卑細。

 

以賢才退在俗吏之後,信不怪也。

 

夫如是,而適足以見賢不肖之分,睹高下多少之實也。

 

2狀留:龜生三百歲,大如錢,游於蓮葉之上。

 

三千歲青邊緣,巨尺二寸。

 

蓍生七十歲生一莖,七百歲生十莖。

 

神靈之物也,故生遲留,歷歲長久,故能明審。

 

實賢儒之在世也,猶靈蓍、神龜也。

 

計學問之日,固已盡年之半矣。

 

銳意於道,遂無貪仕之心。

 

及其仕也,純特方正,無員銳之操。

 

故世人遲取進難也。

 

針錐所穿,無不暢達。

 

使針錐末方,穿物無一分之深矣。

 

賢儒方節而行,無針錐之銳,固安能自穿,取暢達之功乎?

 

3狀留:且驥一日行千里者,無所服也,使服任車,輿駑馬同。

 

音驥曾以引鹽車矣,垂頭落汗,行不能進。

 

伯樂顧之,王良御之,空身輕馳,故有千里之名。

 

今賢儒懷古今之學,負荷禮義之重,內累於胸中之知,外劬於禮義之操,不敢妄進苟取,故有稽留之難。

 

無伯樂之友,不遭王良之將,安得馳於清明之朝,立千里之迹乎?

 

4狀留:且夫含血氣物之生也,行則背在上,而腹在下;

 

其病若死,則背在下,而腹在上。

 

何則?

 

背肉厚而重,腹肉薄而輕也。

 

賢儒、俗吏並在當世,有似於此。

 

將明道行,則俗吏載賢儒,賢儒乘俗吏。

 

將闇道廢,則俗吏乘賢儒,賢儒處下位,猶物遇害,腹在上而背在下也。

 

且背法天而腹法地,生行得其正,故腹背得其位;

 

病死失其宜,故腹反而在背上。

 

非唯腹也,凡物仆僵者,足又在上。

 

賢儒不遇,仆廢於世,踝足之吏,皆在其上。

 

5狀留:東方朔曰:「目不在面而在於足,救昧不給,能何見乎?」

 

汲黯謂武帝曰:「陛下用吏,如積薪矣,後來者居上。」

 

原汲黯之言,察東方朔之語,獨以非俗吏之得地,賢儒之失職哉?

 

故夫仕宦,失地難以觀德,得地難以察不肖。

 

名生於高官,而毀起於卑位。

 

卑位、固常賢儒之所在也。

 

遵禮蹈繩,脩身守節,在下不汲汲,故有沉滯之留。

 

沉滯在能自濟,故有不拔之扼。

 

其積學於身也多,故用心也固。

 

俗吏無以自修,身雖拔進,利心搖動,則有下道侵漁之操矣。

 

6狀留:楓桐之樹,生而速長,故其皮肌不能堅剛。

 

樹檀以五月生葉,後彼春榮之木,其材彊勁,車以為軸。

 

殷之桑穀,七日大拱,長速大暴,故為變怪。

 

大器晚成,寶貨難售者。

 

不崇一朝,輒成賈者,菜果之物也。

 

是故湍瀨之流,沙石轉而大石不移。

 

何者?

 

大石重而沙石輕也。

 

沙石轉積於大石之上,大石沒而不見。

 

賢儒俗吏,並在世俗,有似於此。

 

遇闇長吏,轉移俗吏,超在賢儒之上,賢儒處下,受馳走之使,至或巖居穴處,沒身不見。

 

咎在長吏不能知賢,而賢者道大,力劣不能拔舉之故也。

 

7狀留:夫手指之物器也,度力不能舉,則不敢動。

 

賢儒之道,非徒物器之重也。

 

是故金鐵在地,焱不能動,毛芥在其間,飛楊千里。

 

夫賢儒所懷,其猶水中大石、在地金鐵也。

 

其進不若俗吏速者,長吏力劣,不能用也。

 

毛芥在鐵石間也,一口之氣,能吹毛芥,非必焱風。

 

俗吏之易遷,猶毛芥之易吹也。

 

故夫轉沙石者,湍瀨也;

 

飛毛芥者,焱風也。

 

活水;

 

洋風,毛芥不動。

 

無道理之將,用心暴猥,察吏不詳,遭以好遷,妄授官爵,猛水之轉沙石,焱風之飛毛芥也。

 

是故毛芥因異風而飛,沙石遭猛流而轉,俗吏遇悖將而遷。

 

8狀留:且圓物投之於地,東西南北,無之不可,策杖叩動,纔微輒停。

 

方物集地,壹投而止,及其移徙,須人動舉。

 

賢儒、世之方物也,其難轉移者,其動須人也。

 

鳥輕便於人,趨遠,人不如鳥,然而天地之性人為貴。

 

蝗蟲之飛,能至萬里,麒麟須獻,乃達闕下;

 

然而蝗蟲為災,麒麟為瑞。

 

麟有四足,尚不能自致,人有兩足,安能自達。

 

故曰:「鷰飛輕於鳳皇,兔走疾於麒麟,鼃躍躁於靈龜,虵騰便於神龍。」

 

9狀留:呂望之徒,白首乃顯;

 

百里奚之知,明於黃髮。

 

深為國謀,因為王輔,皆夫沉重難進之人也。

 

輕躁早成,禍害暴疾,故曰:「其進銳者,退速。」

 

陽溫陰寒,歷月乃至;

 

災變之氣,一朝成怪。

 

故夫河冰結合,非一日之寒;

 

積土成山,非斯須之作。

 

干將之劍,久在鑪炭,銛鋒利刃,百熟煉厲。

 

久銷乃見作留,成遲故能割斷。

 

肉暴長者曰腫,泉暴出者曰涌,酒暴熟者易酸,醢暴酸者易臭。

 

由此言之,賢儒遲留,皆有狀故。

 

狀故云何?

 

學多道重,為身累也。

 

10狀留:草木之生者濕,濕者重;

 

死者枯。

 

枯而輕者易舉,濕而重者難移也。

 

然元氣所在,在生不在枯。

 

是故車行於陸,舩行於溝,其滿而重者行遲,空而輕者行疾。

 

先王之道,載在胸腹之內,其重不徒舩車之任也。

 

任重,其取進疾速,難矣。

 

竊人之物,其得非不速疾也,然而非其有,得之非己之力也。

 

世人早得高官,非不有光榮也,而尸祿素飡之謗,誼譁甚矣。

 

11狀留:且賢儒之不進,將相長吏不開通也。

 

農夫載穀奔都,賈人齎貨赴遠,皆欲得其願也。

 

如門郭閉而不通,津梁絕而不過,雖有勉力趨時之勢,奚由早至以得盈利哉?

 

長吏妬賢,不能容善,不被鉗赭之刑,幸矣,焉敢望官位升舉,道理之早成也?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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