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後由 楊籍富 於 2013-3-9 18:09 編輯
【論衡●問孔】
1問孔:世儒學者,好信師而是古,以為賢聖所言皆無非,專精講習,不知難問。
夫賢聖下筆造文,用意詳審,尚未可謂盡得實,況倉卒吐言,安能皆是?
不能皆是,時人不知難;
或是,而意沉難見,時人不知問。
案賢聖之言,上下多相違;
其文,前後多相伐者,世之學者,不能知也。
2問孔:論者皆云:「孔門之徒,七十子之才,勝今之儒。」
此言妄也。
彼見孔子為師,聖人傳道,必授異才,故謂之殊。
夫古人之才,今人之才也,今謂之英、傑,古以為聖、神,故謂七十子歷世希有。
使當今有孔子之師,則斯世學者,皆顏、閔之徒也;
使無孔子,則七十子之徒,今之儒生也。
何以驗之?
以學於孔子,不能極問也。
聖人之言,不能盡解;
說道陳義,不能輒形。
不能輒形,宜問以發之;
不能盡解,宜難以極之。
皋陶陳道帝舜之前,淺略未極,禹問難之,淺言復深,略指復分。
蓋起問難此說,激而深切,觸而著明也。
3問孔:孔子笑子游之絃歌,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。
自今案《論語》之文,孔子之言,多若笑弦歌之辭,弟子寡若子游之難,故孔子之言遂結不解。
以七十子不能難,世之儒生,不能實道是非也。
4問孔:凡學問之法,不為無才,難於距師,核道實義,證定是非也。
問難之道,非必對聖人及生時也。
世人解說說人者,非必須聖人教告乃敢言也。
苟有不曉解之問,迢難孔子,何傷於義?
誠有傳聖業之知,伐孔子之說,何逆於理?
謂問孔子之言,難其不解之文,世間弘才大知生,能荅問、解難之人,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。
5問孔:孟懿子問孝,子曰:「毋違。」
樊遲御,子告之曰:「孟孫問孝於我,我對曰:『毋違。』」樊遲曰:「何謂也?」
子曰:「生、事之以禮,死、葬之以禮。」
6問孔:問曰:孔子之言「毋違」,毋違者禮也。
孝子亦當先意承志,不當違親之欲。
孔子言「毋違」,不言「違禮」,懿子聽孔子之言,獨不為嫌於無違志乎?
樊遲問何謂,孔子乃言「生、事之以禮,死、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。」
使樊遲不問,毋違之說,遂不可知也。
懿子之才,不過樊遲,故《論語》篇中,不見言行,樊遲不曉,懿子必能曉哉?
7問孔:孟武伯問孝,子曰: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。」
武伯善憂父母,故曰「唯其疾之憂」。
武伯憂親,懿子違禮。
攻其短,荅武伯云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」,對懿子亦宜言「唯水火之變乃違禮」。
周公告小才勑,大材略。
子游之、大材也,孔子告之勑;
懿子、小才也,告之反略,違周公之志。
攻懿子之短,失道理之宜,弟子不難,何哉!
8問孔:如以懿子權尊,不敢極言,則其對武伯,亦宜但言「毋憂」而已。
但孟氏子也,權尊鈞同,形武伯而略懿子,未曉其故也。
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,何害之有?
專魯莫過季氏,譏八佾之舞庭,刺太山之旅祭,不懼季氏增邑不隱諱之害,獨畏荅懿子極言之罪,何哉?
且問孝者非一,皆有御者,對懿子言,不但心服臆肯,故告樊遲。
9問孔:孔子曰:「富與貴,是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居也;貧與賤,是人之所惡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」
此言人當由道義得,不當苟取也;
當守節安貧,不當妄去也。
10問孔: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,不居,可也;
不以其道得貧賤,如何?
富貴顧可去,去貧賤何之?
去貧賤,得富貴也;
不得富貴,不去貧賤。
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,則不去貧賤邪?
則所得富貴,不得貧賤也。
貧賤何故當言「得之」?
顧當言「貧與賤,是人之所惡也,不以其道去之,則不去也。」
當言「去」,不當言「得」。
「得」者、施於得之也。
今去之,安得言「得」乎?
獨富貴當言「得」耳。
何者?
得富貴,乃去貧賤也。
11問孔:是則以道「去」貧賤如何?
脩身行道,仕得爵祿富貴,得爵祿富貴,則去貧賤矣。
不以其道「去」貧賤如何?
毒苦貧賤,起為姦盜,積聚貨財,擅相官秩,是為不以其道。
12問孔:七十子既不問,世之學者亦不知難,使此言意不解,而文不分,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;
使此言意結,文又不解,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。
弟子不問,世俗不難,何哉?
13問孔:孔子曰:「公冶長可妻也,雖在縲紲之中,非其罪也。」
以其子妻之。
14問孔:問曰:孔子妻公冶長者,何據見哉?
據年三十可妻邪?
見其行賢可妻也?
如據其年三十,不宜稱在縲紲;
如見其行賢,亦不宜稱在縲紲。
何則?
諸入孔子門者,皆有善行,故稱備徒役。
徒役之中,無妻則妻之耳,不須稱也。
如徒役之中多無妻,公冶長尤賢,故獨妻之,則其稱之,宜列其行,不宜言其在縲紲也。
何則?
世間彊受非辜者多,未必盡賢人也。
恆人見枉,眾多非一。
必以非辜為孔子所妻,則是孔子不妻賢,妻冤也。
案孔子之稱公冶長,有非辜之言,無行能之文。
實不賢,孔子妻之,非也;
實賢,孔子稱之不具,亦非也。
誠似妻南容云:「國有道、不廢,國無道、免於刑戮。」
具稱之矣。
15問孔:子謂子貢曰:「汝與回也孰愈?」
曰:「賜也何敢望回?回也聞一以知十,賜也聞一以知二。」
子曰:「弗如也,吾與汝俱不如也。」
是賢顏淵,試以問子貢也。
16問孔:問曰:孔子所以教者,禮讓也。
子路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孔子非之。
使子貢實愈顏淵,孔子問之,猶曰不如;
使實不及,亦曰不如。
非失對欺師,禮讓之言,宜謙卑也。
今孔子出言,欲何趣哉?
使孔子知顏淵愈子貢,則不須問子貢;
使孔子實不知,以問子貢,子貢謙讓,亦不能知。
使孔子徒欲表善顏淵,稱顏淵賢,門人莫及,於名多矣,何須問於子貢?
子曰:「賢哉回也!」
又曰:「吾與回言終日,不違,如愚。」
又曰:「回也,其心三月不違仁。」
三章皆直稱,不以他人激,至是一章,獨以子貢激之,何哉?
17問孔:或曰:「欲抑子貢也。當此之時,子貢之名,凌顏淵之上,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,故抑之也。」
夫名在顏淵之上,當時所為,非子貢求勝之也。
實子貢之知何如哉?
使顏淵才在己上,己自服之,不須抑也;
使子貢不能自知,孔子雖言,將謂孔子徒欲抑己。
由此言之,問與不問,無能抑揚。
18問孔:宰我晝寢,子曰:「朽木不可彫也,糞土之墻不可杇也。於予,予何誅?」
是惡宰予之晝寢。
19問孔:問曰:晝寢之惡也,小惡也;
朽木、糞土,敗毀不可復成之物,大惡也。
責小過以大惡,安能服人?
使宰我性不善,如朽木、糞土,不宜得入孔子之門,序在四科之列;
使性善,孔子惡之,惡之太甚,過也。
「人之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」
孔子疾宰予,可謂甚矣。
20問孔:使下愚之人,涉耐罪之獄,吏令以大辟之罪,必冤而怨邪?
將服而自咎也?
使宰我愚,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;
使宰我賢,知孔子責人,幾微自改矣。
明文以識之,流言以過之,以其言示端而己自改。
自改不在言之輕重,在宰予能更與否。
21問孔:《春秋》之義,采毫毛之善,貶纖介之惡。
襃毫毛以巨大,以巨大貶纖介,觀《春秋》之義,肯是之乎?
不是,則宰我不受;
不受,則孔子之言棄矣。
聖人之言,與文相副,言出於口,文立於策,俱發於心,其實一也。
孔子作《春秋》,不貶小以大,其非宰予也,以大惡細,文語相違,服人如何?
22問孔:子曰:「始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信其行;今吾於人也,聽其言而觀其行。於予,予改是。」
蓋起宰予晝寢,更知人之術也。
23問孔:問曰:人之晝寢,安足以毀行?
毀行之人,晝夜不臥,安足以成善?
以晝寢而觀人善惡,能得其實乎?
案宰予在孔子之門,序於四科,列在賜上。
如性情怠,不可彫琢,何以致此?
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,才復過人遠矣。
如未成就,自謂已足,不能自知,知不明耳,非行惡也。
曉勑而已,無為改術也。
如自知未足,倦極晝寢,是精神索也。
精神索,至於死亡,豈徒寢哉?
24問孔:且論人之法,取其行則棄其言,取其言則棄其行。
今宰予雖無力行,有言語。
用言,令行缺,有一概矣。
今孔子起宰予晝寢,聽其言,觀其行,言行相應,則謂之賢,是孔子備取人也。
「毋求備於一人」之義何所施?
25問孔:子張問:「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,無喜色;三已之,無慍色。舊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」
子曰:「忠矣。」
曰:「仁矣乎?」
曰:「未知,焉得仁?」
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己位而伐宋,以百乘敗而喪其眾,不知如此,安得為仁?
26問孔:問曰:子文舉子玉,不知人也。
智與仁,不相干也。
有不知之性,何妨為仁之行?
五常之道,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也。
五者各別,不相須而成,故有智人,有仁人者;
有禮人,有義人者。
人有信者未必智,智者未必仁,仁者未必禮,禮者未必義。
子文智蔽於子玉,其仁何毀?
謂仁,焉得不可?
27問孔:且忠者、厚也,厚人、仁矣。
孔子曰:「觀過,斯知仁矣。」
子文有仁之實矣。
孔子謂忠非仁,是謂父母非二親,配疋非夫婦也。
28問孔:哀公問:「弟子孰謂好學?」
孔子對曰:「有顏回者,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!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」
29問孔:夫顏淵所以死者,審何用哉?
令自以短命,猶伯牛之有疾也。
人生受命,皆全當潔,今有惡疾,故曰「無命」。
人生皆當受天長命,今得「短命」,亦宜曰「無命」。
如天有短長,則亦有善惡矣。
言顏淵「短命」,則宜言伯牛「惡命」;
言伯牛「無命」,則宜言顏淵「無命」。
一死一病,皆痛云命,所稟不異,文語不同,未曉其故也。
30問孔:哀公問孔子孰為好學,孔子對曰:「有顏回者好學,今也則亡。不遷怒,不貳過。」
何也?
曰:「并攻哀公之性遷怒、貳過故也。因其問,則并以對之,兼以攻上之短,不犯其罰。」
31問孔:問曰:康子亦問好學,孔子亦對之以顏淵。
康子亦有短,何不并對以攻康子?
康子非聖人也,操行猶有所失。
成事:康子患盜,孔子對曰:「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」
由此言之,康子以欲為短也,不攻,何哉?
32問孔:孔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
子曰:「予所鄙者,天厭之!天厭之!」
南子、衛靈公夫人也,聘孔子,子路不說,謂孔子淫亂也。
孔子解之曰:「我所為鄙陋者,天厭殺我!」
至誠自誓,不負子路也。
33問孔:問曰:孔子自解,安能解乎?
使世人有鄙陋之行,天曾厭殺之,可引以誓。
子路聞之,可信以解。
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,曰「天厭之」,子路肯信之乎?
行事:雷擊殺人,水火燒溺人,墻屋壓填人。
如曰:「雷擊殺我,水火燒溺我,墻屋壓填我。」
子路頗信之。
今引未曾有之禍,以自誓於子路,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?
行事:適有臥厭不悟者,謂此為天所厭邪?
案諸臥厭不悟者,未皆為鄙陋也。
子路入道雖淺,猶知事之實。
事非實,孔子以誓,子路必不解矣。
34問孔:孔子稱曰: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」
若此者,人之死生,自有長短,不在操行善惡也。
成事:顏淵蚤死,孔子謂之短命,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,必有邪行也。
子路入道雖淺,聞孔子之言,知死生之實。
孔子誓以「予所鄙者、天厭之」,獨不為子路言:「夫子惟命未當死,天安得厭殺之乎?」
若此,誓子路以「天厭之」,終不見信。
不見信,則孔子自解,終不解也。
35問孔:《尚書》曰:「毋若丹朱敖,惟慢游是好。」
謂帝舜勑禹毋子不肖子也。
重天命,恐禹私其子,故引丹朱以勑戒之。
禹曰:「予娶,若時辛壬;癸甲開呱呱而泣,予弗子。」
陳己行事,以往推來,以見卜隱,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。
不曰「天厭之」者,知俗人誓,好引天也。
孔子為子路行所疑,不引行事,效己不鄙,而云「天厭之」,是與俗人解嫌,引天祝詛,何以異乎?
36問孔:孔子曰:「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!」
夫子自傷不王也。
己王致太平,太平則鳳鳥至,河出圖矣。
今不得王,故瑞應不至,悲心自傷,故曰「吾已矣夫。」
37問孔:問曰:鳳鳥河圖審何據?
始起?
始起之時,鳥圖未至。
如據太平,太平之帝,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。
五帝三王,皆致太平,案其瑞應,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。
於太平,鳳皇為未必然之應,孔子、聖人也,思未必然以自傷,終不應矣。
38問孔:或曰:「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,傷時無明王,故己不用也。鳳鳥河圖,明王之瑞也。瑞應不至,時無明王;明王不存,己遂不用矣。」
夫致瑞應,何以致之?
任賢使能,治定功成。
治定功成,則瑞應至矣。
瑞應至後,亦不須孔子。
孔子所望,何其末也?
不思其本,而望其末也;
不相其主,而名其物。
治有未定,物有不至,以至而效明王,必失之矣。
孝文皇帝可謂明矣,案其《本紀》,不見鳳鳥與河圖。
使孔子在孝文之世,猶曰「吾已矣夫」。
39問孔:子欲居九夷,或曰:「陋,如之何?」
子曰:「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」
孔子疾道不行於中國,志恨失意,故欲之九夷也。
或人難之曰:「夷狄之鄙陋無禮義,如之何?」
孔子曰:「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」
言以君子之道,居而教之,何為陋乎?
40問孔:問之曰:孔子欲之九夷者,何起乎?
起道不行於中國,故欲之九夷。
夫中國且不行,安能行於夷狄?
「夷狄之有君,不若諸夏之亡。」
言夷狄之難、諸夏之易也。
不能行於易,能行於難乎?
41問孔:且孔子云:「以君子居之者,何謂陋邪?」
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?
謂以君子之道教之也?
如脩君子之道苟自容,中國亦可,何必之夷狄?
如以君子之道教之,夷狄安可教乎?
禹入躶國,躶入衣出,衣服之制不通於夷狄也。
禹不能教躶國衣服,孔子何能使九夷為君子?
42問孔:或:「孔子實不欲往,患道不行,動發此言。
或人難之,孔子知其陋,然而猶曰:『何陋之有』者,欲遂已然,距或人之諫也。」
實不欲往,志動發言,是偽言也。
君子於言,無所苟矣。
如知其陋,苟欲自遂,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。
子路使子羔為費宰,子曰:「賊夫人之子。」
子路曰:「有社稷焉,有民人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?」
子曰:「是故惡夫佞者!」
子路知其不可,苟對自遂,孔子惡之,比夫佞者。
孔子亦知其不可,苟應或人,孔子、子路皆以佞也。
43問孔:孔子曰:「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」
何謂不受命乎?
說曰:「受當富之命,自以術知,數億中時也。」
44問孔:夫人富貴,在天命乎?
在人知也?
如在天命,知術求之不能得;
如在人,孔子何為言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?」
夫謂富不受命,而自知術得之,貴亦可不受命,而自以努力求之。
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,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。
成事:孔子不得富貴矣,周流應聘,行說諸侯,智窮策困,還定《詩》、《書》,望絕無冀,稱「已矣夫」。
自知無貴命,周流無補益也。
孔子知己不受貴命,周流求之不能得,而謂賜不受富命,而以術知得富,言行相違,未曉其故。
45問孔:或曰:「欲攻子貢之短也。
子貢不好道德,而徒好貨殖,故攻其短,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。」
夫攻子貢之短,可言「賜不好道德,而貨殖焉。」
何必立「不受命」,與前言「富貴在天」相違反也?
46問孔:顏淵死,子曰:「噫!天喪予!」
此言人將起,天與之輔;
人將廢,天奪其佑。
孔子有四友,欲因而起。
顏淵早夭,故曰「天喪予」。
47問孔:問曰:顏淵之死,孔子不王,天奪之邪?
不幸短命,自為死也?
如短命不幸,不得不死,孔子雖王,猶不得生。
輔之於人,猶杖之扶疾也。
人有病,須杖而行,如斬杖本得短,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?
如能起行,杖短,能使之長乎?
夫顏淵之短命,猶杖之短度也。
48問孔:且孔子言「天喪予」者,以顏淵賢也。
案賢者在世,未必為輔也。
夫賢者未必為輔,猶聖人未必受命也。
為帝有不聖,為輔有不賢。
何則?
祿命骨法,與才異也。
由此言之,顏淵生未必為輔,其死未必有喪,孔子云「天喪予」,何據見哉?
49問孔:且天不使孔子王者,本意如何?
本稟性命之時,不使之王邪?
將使之王,復中悔之也?
如本不使之王,顏淵死,何喪?
如本使之王,復中悔之,此王無骨法,便宜自在天也。
且本何善所見,而使之王?
後何惡所聞,中悔不命?
天神論議,誤不諦也?
50問孔:孔子之衛,遇舊館人之喪,入而哭之。
出,使子貢脫驂而賻之。
子貢曰:「於門人之喪,未有所脫驂;脫驂於舊館,毋乃已重乎?」
51問孔:孔子曰:「予鄉者入而哭之,遇於一哀而出涕。予惡夫涕之無從也,小子行之!」
孔子脫驂以賻舊館者,惡情不副禮也。
副情而行禮,情起而恩動。
禮情相應,君子行之。
52問孔:顏淵死,子哭之慟。
門人曰:「子慟矣!」
「吾非斯人之慟而誰為?」
夫慟、哀之至也。
哭顏淵慟者,殊之眾徒,哀痛之甚也。
死有棺無槨,顏路請車以為之槨,孔子不予,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。
53問孔:弔舊館,脫驂以賻,惡涕無從;
哭顏淵慟,請車不與,使慟無副。
豈涕與慟殊,馬與車異邪?
於彼則禮情相副,於此則恩義不稱,未曉孔子為禮之意。
54問孔:孔子曰:「鯉也死,有棺無槨,吾不徒行以為之槨。」
鯉之恩深於顏淵,鯉死無槨,大夫之儀,不可徒行也。
鯉、子也,顏淵、他姓也。
子死且不禮,況其禮他姓之人乎?
55問孔:曰:「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。」
副情於舊館,不稱恩於子,豈以前為士,後為大夫哉?
如前為士,士乘二馬;
如為大夫,大夫乘三馬。
大夫不可去車徒行,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,乘其一乎?
為士時,乘二馬,截一以賻舊館,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,乘一以解不徒行乎?
不脫馬以賻舊館,未必亂制;
葬子有棺無槨,廢禮傷法。
孔子重賻舊人之恩,輕廢葬子之禮,此禮得於他人,制失親子也。
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,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?
而自云「君子殺身以成仁」,何難退位以成禮?
56問孔:子貢問政,子曰:「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」
曰:「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?」
曰:「去兵。」
曰:「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二者何先?」
曰:「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」
信最重也。
57問孔:問:使治國無食,民餓,棄禮義。
禮義棄,信安所立?
《傳》曰:「倉廩實,知禮節;衣食足,知榮辱。」
讓生於有餘,爭生於不足。
今言去食,信安得成?
春秋之時,戰國饑餓,易子而食,㭊骸而炊。
口饑不食,不暇顧恩義也。
夫父子之恩,信矣,饑餓棄信,以子為食。
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,如何?
夫去信存食,雖不欲信,信自生矣;
去食存信,雖欲為信,信不立矣。
58問孔:子適衛,冉子僕。
子曰:「庶矣哉!」
曰:「既庶矣,又何加焉?」
曰:「富之。」
曰:「既富矣,又何加焉?」
曰:「教之。」
語冉子先富而后教之,教子貢去食而存信,食與富何別?
信與教何異?
二子殊教,所尚不同,孔子為國,意何定哉?
59問孔:蘧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曰:「夫子何為乎?」
對曰:「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」
使者出,孔子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非之也。
說《論語》者曰:「非之者,非其代人謙也。」
60問孔:夫孔子之問使者曰:「夫子何為?」
問所治為,非問操行也。
如孔子之問也,使者宜對曰:「夫子為某事,治某政」,今反言「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」,何以知其對不失指,孔子非之也?
61問孔: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?
非其代人謙之乎?
其非乎對失指也?
所非猶有一實,不明其過,而徒云「使乎使乎」!
後世疑惑,不知使者所以為過。
韓子曰:「書約則弟子辨。」
孔子之言「使乎」,何其約也?
62問孔:或曰:「《春秋》之義也,為賢者諱。蘧伯玉賢,故諱其使者。」
夫欲知其子,視其友;
欲知其君,視其所使。
伯玉不賢,故所使過也。
《春秋》之義,為賢者諱,亦貶纖介之惡。
今不非而諱,貶纖介安所施哉?
使孔子為伯玉諱,宜默而已。
揚言曰:「使乎!使乎!」
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。
出言如此,何益於諱?
63問孔:佛肸召,子欲往。
子路不說,曰:「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』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」
子曰:「有是也。不曰『堅乎磨而不磷』?不曰『白乎涅而不淄』?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也?」
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。
64問孔:往前孔子出此言,欲令弟子法而行之。
子路引之以諫,孔子曉之,不曰「前言戲」,若「非」而「不可行」,而曰「有是言」者,審有,當行之也。
「不曰堅乎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涅而不淄」,孔子言此言者,能解子路難乎?
「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」
解之宜:「佛肸未為不善,尚猶可入。」
而曰:「堅、磨而不磷;白、涅而不淄。」
如孔子之言,有堅白之行者,可以入之。
「君子」之行,軟而易汙邪?
何以獨「不入」也?
65問孔:孔子不飲盜泉之水,曾子不入勝母之閭,避惡去汙,不以義,恥辱名也。
盜泉、勝母有空名,而孔、曾恥之;
佛肸有惡實,而子欲往。
不飲盜泉是,則欲對佛肸非矣。
「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。」
枉道食篡畔之祿,所謂浮雲者,非也。
66問孔:或:「權時欲行道也。」
即權時行道。
子路難之,當云「行道」,不言「食」。
有權時以行道,無權時以求食。
「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?」
自比以匏瓜者,言人當仕而食祿。
我非匏瓜繫而不食,非子路也。
孔子之言,不解子路之難。
子路難孔子,豈孔子不當仕也哉?
當擇善國而入之也。
孔子自比匏瓜,孔子欲安食也。
且孔子之言,何其鄙也!
何彼仕為食哉?
君子不宜言也。
匏瓜繫而不食,亦繫而不仕等也。
距子路可云:「吾豈匏瓜也哉,繫而不仕也?」
今吾「擊而不食」,孔子之仕,不為行道,徒求食也。
67問孔:人之仕也,主貪祿也,禮義之言,為行道也。
猶人之娶也,主為欲也,禮義之言,為供親也。
仕而直言食,娶可直言欲乎?
孔子之言,解情而無依違之意,不假義理之名,是則俗人,非君子也。
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,閔道不行,失孔子情矣。
68問孔: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
子路曰:「末如也已!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」
子曰:「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用我,吾其為東周乎?」
「為東周」、欲行道也。
公山、佛肸俱畔者,行道於公山,求食於佛肸,孔子之言,無定趨也。
言無定趨,則行無常務矣。
周流不用,豈獨有以乎?
69問孔:陽貨欲見之,不見;
呼之仕,不仕,何其清也?
公山、佛肸召之,欲往,何其濁也?
公山不擾與陽虎俱畔,執季桓子,二人同惡,呼召禮等,獨對公山,不見陽虎,豈公山尚可,陽虎不可乎?
70問孔:子路難公山之名,孔子宜解以尚及佛肸未甚惡之狀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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